第二十九章:三線匯流,一軌連星
【場景一:西域爐邊的“鋼火記”】
章和六十年冬,西域的黑石山爐窯蒸騰著白汽,把寒風吹出的裂口都熏得暖了些。鐵匠阿吉丁的氈帽上結著冰碴,手里的鐵錘卻掄得滾燙,每一下都砸在通紅的鋼坯上,濺起的火星落在腳邊的積雪里,嗞啦一聲化成小水洼。
砧上并排放著兩樣東西:一把波斯傳統的彎月刀坯,刀身弧度像新月吻過沙漠;另一張是大夏工匠畫的“鐵軌斷面圖”,鉛筆勾勒的線條筆直,旁邊標著“承重三千斤”的小字。三個月前,跨洋鐵路的波斯段剛鋪到克爾曼沙漠,就出了岔子——送來的鋼軌在夜里凍裂了三段,斷口像被掰碎的冰碴。大夏來的鐵匠蹲在沙地上嘆著氣,說“西域晝夜溫差能差四十度,鋼性太脆熬不住”,阿吉丁聽著不服氣,偷偷把《格物新論》里的“淬火法”翻得卷了邊。
他試著往鋼水里加過硝石,鋼坯硬得像石頭,一敲就崩;又摻了駱駝糞燒成的炭,鋼倒軟了,卻經不住鐵軌的重壓。直到第七次,他想起父親說過“黑石山的硫磺礦能讓銅器更韌”,抓了一把礦粉扔進熔爐,那夜的鋼水竟泛著奇異的青藍色,打出來的鋼條在寒夜里彎成弓也不斷,嚇得學徒以為是“火神顯靈”。
“阿吉丁,又在偷練你的‘鋼火妖術’?”馬合木背著帆布貨箱從爐邊經過,貨箱角露出半本《百姓算珠歌》,算盤珠子隨著腳步打得噼啪響,“波斯商隊剛訂了五十把鋼刀,要給部落首領當禮物,說要帶點‘新鮮花紋’——就用你那‘能彎不斷’的鋼,價錢比尋常刀高兩成,賬我都算好了。”
阿吉丁頭也沒抬,掄錘的力道卻輕了些,讓鋼坯上的火星溫柔地落下來:“我這不是妖術,是‘鋼火經’。你看這鐵軌圖,”他用錘柄點了點圖紙,“大夏人算的是‘承重’,咱們加了硫磺,算的是‘抗凍’,合在一起才叫‘周全’。”他忽然停手,刀坯上已隱隱顯出水波紋,“你幫我算算,要是在刀鞘上刻鐵軌紋,每把能多賣幾個銀迪拉姆?”
馬合木扒拉著算珠,算珠碰撞的脆響混著爐火的噼啪聲:“早算過了!前天給牧民看了鐵軌的樣子,他們說‘這是通天之紋’,愿意多付三個銀迪拉姆——這叫‘商道紋’,比月亮紋稀罕!”他忽然湊近,壓低聲音,“聽說跨洋鐵路要在黑石山設個‘鋼坊’,讓你當總匠頭,管著波斯和大夏的鐵匠一起干活,這事真的假的?”
阿吉丁的鐵錘頓在半空,火星落在他凍得發紅的手背上,竟沒覺得燙。他望著爐里翻滾的鋼水,像望著一條正在流動的銀河:“等我把這五十把刀打好,就去丈量爐窯——要能同時煉出彎刀和鋼軌的爐子,才配得上‘鋼坊’的名字。”
爐火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窯壁上,忽大忽小,像兩個正在鍛造未來的剪影。遠處,勘探隊插的木樁在雪地里排成直線,一頭扎進沙漠深處,一頭連著初升的朝陽。
【場景二:蘇州機房的“經緯算”】
同一時刻,蘇州蒸汽紡織工坊的閣樓里,阿翠正對著嗒嗒作響的電報機出神。線軸上纏著三樣東西:剛紡好的“海青藍”棉紗,用非洲靛藍染的,藍得像泉州港的海水;兒子小遠畫的“跨洋鐵路草圖”,鐵軌畫成了歪歪扭扭的糖葫蘆;還有一張波斯商人訂的“鐵軌紋錦緞”訂單,上面用漢字和波斯文寫著“每尺需含鉚釘紋十二處”。
“娘,算學館的先生帶了美洲棉樣回來,”小遠舉著個棉布包沖進閣樓,鼻尖沾著墨痕,“您看這纖維,比咱們的長三成,韌性還好!先生說,要是把這棉紗和咱們的‘海青藍’混紡,織出來的布又軟又結實,做鐵軌枕木的包布正好——抗潮,還耐磨!”
阿翠放下電報機,指尖捻起美洲棉的纖維,比頭發絲還細,卻能承受住她用力拉扯。十年前她在油燈下紡線時,做夢也想不到棉花能從那么遠的地方來,更想不到紡線的機器能自己轉。現在機房里的自動紡車轉得飛快,錠子轉一圈能繞出三尺紗,可波斯商人要的“鐵軌紋”卻難住了她——按圖紙算經緯密度,賬房先生算了三天,總差著半分,織出來的紋樣要么鉚釘太密,要么鐵軌太歪。
“不如問問西域的馬合木?”小遠指著電報機上的銅線,“他上個月還來賣過算盤,說走南闖北,見過真鐵軌。電報機這么快,說不定他此刻正在看鐵軌呢!”
阿翠眼睛一亮,從抽屜里翻出《商道通語》,手指劃過“鉚釘”“間距”等字,提筆在電報紙上寫:“求問鐵軌每尺多少鉚釘?間距幾寸?急等織紋用。”發報的瞬間,銅線忽然震顫了一下,像有只看不見的手在那頭輕輕拽了拽。她忽然覺得,這細細的銅線傳的不只是字,是把江南的紗、西域的鋼、海外的棉,都串在了一起,織成了一張看不見的大網。
樓下傳來織機的轟鳴,新換的“混紡錠子”轉得更歡了。阿翠望著窗外,運河里的漕船正卸著波斯來的硫磺,要送去鐵匠鋪煉鋼;碼頭邊,裝著“海青藍”棉布的商船正升帆,要去非洲換靛藍。她忽然想,等小遠長大了,說不定能造出會算經緯的機器,到時候織出來的錦緞上,鐵軌能一直鋪到圖紙外的地方去。
【場景三:非洲田埂的“稻穗尺”】
非洲基爾瓦港的稻田邊,晨霧還沒散,卡魯已經蹲在田埂上用樹枝畫鐵軌了。他身邊擺著三樣東西:沈明團隊送的“溫差計”,玻璃管里的紅線隨著日頭升高慢慢爬,標著漢字和非洲符號;新收的三季稻穗,沉甸甸的,壓得稻稈彎著腰;還有從跨洋鐵路工地撿的一小段廢鋼軌,銹跡斑斑,卻比他的胳膊還粗。
“卡魯,這鋼軌比你那稻穗硬多了,能當丈量尺用!”通市衛的農師踩著露水走來,手里拿著把木尺,“你看,用它量行距,比用樹枝準三倍——這叫‘鐵尺量田’,和你學的‘分行密植’正配。”他幫卡魯把鋼軌插進土里,陽光透過鋼軌的斷面,在稻葉上投下一道亮線,“昨天波斯來的商隊說,西域的鐵匠用硫磺煉鋼,鐵軌能抗凍;咱們在非洲種稻,也得按這里的氣候改改法子——你記的‘每日溫度表’呢?給我看看,該追肥了。”
卡魯連忙從懷里掏出樹皮紙,上面用炭筆歪歪扭扭記著:“辰時熱,稻葉卷;申時涼,稻葉舒。”這是他跟著農師學的“看葉施肥法”。他摸著鋼軌上凹凸的紋路,忽然想起波斯商人說的“西域鋼刀能彎不斷”,又數了數稻穗上的顆粒,128粒,比上個月多了15粒。他在樹皮紙背面畫了兩個并排的符號:一個是稻穗,一個是鋼軌,旁邊都畫了個向上的箭頭。
“先生,”卡魯指著遠處的勘探隊,他們正拉著紅繩在草原上放線,紅繩像條長蛇,一頭連著海邊的蒸汽船,一頭鉆進樹林深處,“鐵軌鋪到這里時,能從我的稻田邊過嗎?我想讓稻穗看看,它和鋼軌誰長得快。”
農師笑了,從包里掏出一本《新學農書》的非洲語譯本,封面上印著蒸汽犁和稻穗:“等鐵軌鋪到這兒,我請你坐蒸汽火車去看沈括先生的船隊。書上說,他們在美洲找到了能一年收四茬的稻種,比你的三季稻還厲害——到時候,你就用這鋼軌當尺,量量四茬稻能堆多高。”
卡魯把書緊緊抱在懷里,書皮上的稻穗仿佛在風中搖晃。他知道,自己這輩子可能到不了大夏,但手里的稻穗、筆下的符號、心里的“多收”念頭,早把他和那個遙遠的國度連在了一起。就像這鋼軌,雖然現在只是一小段,總有一天會變長,會把所有的土地都連起來。
當西域的鋼刀刻上鐵軌紋,蘇州的棉紗織進鐵路圖,非洲的稻穗挨著鋼軌長,三條看似不相交的線,就在這冬夜里,被同一種熱望焐在了一起。御書房的新帝蕭承煜看著各地送來的奏報,在地圖上把黑石山、蘇州、基爾瓦港連成一線,筆尖停在“跨洋鐵路”四個字上,忽然想起曾祖父林宸留下的那本舊筆記,最后一頁寫著:“路的盡頭不是終點,是讓更多路開始的地方。”
窗外,算學館的學生們正在放“孔明燈”,燈籠上畫著小小的鐵軌和稻穗,乘著風往東南西北飛去,像一顆顆會發光的種子,要落在所有需要它們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