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人都是被這一幕驚著,陳錢也是扭頭:“大人?”
江朝淵沉默看向對面的人,見她搖搖晃晃撐起身來,哆嗦著手去夠腰間的香囊,然而抖落香囊里的東西時卻沒接住,反倒掉落在地上,骨碌滾到了人群那邊。
“藥……”
孟寧死死抓著香囊臉上慘白,冷汗溢滿面龐,“幫,幫我…”
孫三味看到孟寧的模樣,似是想起什么急聲道:
“江大人,孟小娘子身子不好,有娘胎里帶來的癮癥,雁娘子……就是她姑母說過,她碰不得很多東西,她這是發病了。”
顧不得旁邊虎視眈眈的靖鉞司眾人,孫三味手忙腳亂的想要爬起來撿藥,卻被靖鉞司的人一腳踹在了腿彎處,疼得慘叫聲跌回了地上。
孫三味抬頭:“江大人,你行行好,孟小娘子不用藥會死的。”
江朝淵置若罔聞,手中摩挲著賬本。
孟寧伏在地上喘息,似是窒息,唇上逐漸泛青。
見她抓著那裝藥的香囊癱軟在地,仰頭時呼吸的聲音,讓人聽著都覺自己快要喘不上氣,那白皙臉上的紅疹更是順著下顎蔓延進頸間。
陳錢有些遲疑:“大人,她好像不是裝的。”
江朝淵眉峰輕壓。
陳錢心領神會,連忙快步走過去撿起地上那掉落的小盒,打開取出里面的藥丸放在孟寧嘴邊,卻不想因為窒息根本喂不下去。
陳錢扭頭:“快倒杯水過來。”
旁邊有人提了壺茶水過來倒進杯子里,陳錢將藥化了進去,這才湊到孟寧嘴邊。
誰曾想那水喂進去后,孟寧癥狀不僅沒有緩解,反而越發嚴重,不僅將喂進去的水吐了出來,臉上紅疹密布時,人更是直接暈厥了過去,連帶著手腳都僵硬痙攣起來。
“大人……”陳錢頓時無措。
江朝淵沉聲道:“找大夫。”
……
突如其來的狀況亂了所有打算,附近坊市街巷不可能一直封鎖,江朝淵只能命人將該所有有嫌疑的人隔離開來,逐一篩查。
大夫替孟寧診治之后,才來跟江朝淵回話。
“孟小娘子是接觸了些東西誘發了癮癥和哮疾,原本她服用的藥丸是對癥的,也能暫時壓下些病癥,如此嚴重是因為后面化藥的那杯茶。”
陳錢扭頭:“茶?”
大夫解釋說道:“這茶葉里面摻了些鴛鴦藤,能夠清熱解毒,盛夏時飲用對身體有益,但是孟小娘子卻是碰不得的。”
江朝淵低頭看著茶壺,揭開蓋子瞧見里面泡開的茶葉,已經辨不清楚有什么,他抬眼:“你對她的情況,好像知道的很多?”
“不是小人知道的多,是這整個奉陵城里的大夫就沒有不知道的。”
那大夫有些無奈,“這孟小娘子天生體弱,身子嬌貴的很,吃不得、碰不得的東西一大堆,她兩個多月前來奉陵投奔她姑母,大抵是因為寄人籬下不敢挑剔,所以病發過好幾次。”
“她姑母帶著她看遍了城中所有的大夫,小人之前也替她診治過,而且因著她病癥特殊,我們好些人還曾辯癥過她的避忌之物。”
他們這些人行醫多年,也不是沒有瞧見過類似的病癥,也時有見到身患癮證、風痹,或是哮疾的。
可是能集所有病癥于一身的,也就這么一例。
孟寧的身子雖弱,但也不是那種纏綿病榻,她就是“嬌”,只要能避開所有不能吃、不能碰的東西,她人就沒有大礙。
可問題是她忌諱的那些,放在丈長的紙上都寫不下。
尋常人家根本養不起這祖宗。
江朝淵也是第一次聽說這種情況的人,他思索片刻才問:“今日誘發她病癥的是什么?”
“應該是二位大人身上帶著的香囊。”
“香囊?可這不是驅蚊的?”
陳錢驚愕低頭,他和大人腰間各自掛著個香囊,是縣令吳德貴的夫人贈給他們的,概因為他們住進吳家之后,夜里蚊蟲太多。
自從掛上這香囊之后便少有蚊蟲叮咬,他和大人才隨身攜帶。
大夫點頭說道:“這香囊的確是驅蚊的,但里面裝著的艾葉、薄荷,還有香薷和雄黃才是驅逐蚊蟲的關鍵。”
“孟小娘子對蒿草、雄黃都有很嚴重的反應,二位大人的香囊為了效用,這二者的份量放的極重。”
江朝淵聞言眉心輕攏,撥弄了下香囊:“那她現在如何?”
“不太好,小人已經給她施過針,待會兒服了藥,過上一兩個時辰應該就能醒轉,但是怕得躺上幾日才能緩過來。”
大夫仔細說了孟寧的病癥后,江朝淵又詢問了兩句,這才讓陳錢將人送走。
等行至門前,那大夫遲疑了下,到底還是沒忍住回頭,
“這位大人,小人雖不知道孟小娘子犯了什么事,但她的身子經不起折騰。”
“她所忌之物太多,且每次發作都會損傷元氣,一時半會或許瞧不出來,但若年歲大了,或是身體愈弱,所不適應之物就會愈多,到最后,興許隨便什么都有可能會要了她的命。”
他輕嘆了聲,
“若有金山銀山將她仔細嬌養著,不觸外物也就罷了,可在尋常人家,她是難享常人之壽的。”
那大夫說完行了個禮,提著藥箱離開。
外面大雨未停,瓢潑之下,天地都連成了水幕,江朝淵抬腳走到了窗邊,手中把玩著腰上取下來的香囊,目光落在長街之上。
應鐘的尸體已經收斂,街頭那些血也早已經被雨沖刷干凈,唯有四處翻到的桌椅和撞破的窗牖,還能看出之前發生了什么。
身后站著裕豐齋的伙計,回話時臉蒼白。
“孟小娘子之前便是坐在此處,從上來之后就沒去過別的地方。”
“孫三味說他今日得了雁娘子給的二斤肥膘,就自掏腰包請孟小娘子喝茶,只是那茶水上來之后,孟小娘子絲毫沒碰,就一個勁兒的翻賬本,后來出事時,茶壺還撞翻了。”
陳錢在旁:“樓上那么多人,你怎么記得這么清楚?”
那伙計臉上僵了下,聲音極低:“孟小娘子長的好……”
她模樣好看,皮膚比剝殼的雞蛋還白,笑起來更是溫溫柔柔,說話不緊不慢。
江朝淵摩挲著手里的香囊,想起之前蹲身行了官禮,絲毫不見半點市井之氣的女子,的確長得不差。
陳錢揮揮手讓人走了之后,才上前:
“大人,屬下已經查問過了,奉陵暑熱,每年入夏之后,這邊許多酒樓茶館都會在茶中放些清熱之物,裕豐齋一直都有放鴛鴦藤,他們未泡的茶葉里也確有此物。”
“至于這驅蚊的香囊,也和那茶葉差不多,城中許多人都會佩戴,吳大人的夫人送給我們應該只是為了討巧。”
江朝淵看著雨幕沒說話。
陳錢繼續說道:
“那個孫三味的底子很干凈,他自幼生長在奉陵,沒有去過京城,連茂州那邊也不曾踏足過,和肅安公府沒有任何交集,而且剛才用刑之后的說詞,也和之前一樣。”
“至于那個孟小娘子,她是兩個多月前才來的奉陵,家中父母雙亡,帶著弟弟前來投奔親戚,她口中的姑母名叫雁娘子,六年前落戶奉陵,之后一直都住在城西福來巷,是個宰牲的屠戶。”
雁娘子?
江朝淵神色微頓,姓孟?也不知想到什么,他開口說道:“孟寧還有弟弟?”
陳錢回道:“是孫三味說的,她們姐弟剛來奉陵還沒找到雁娘子時,曾被地痞糾纏,孟小娘子的弟弟為了保護她被人打斷了腿傷了腦袋,之后便昏迷了許久。”
“我交代了龔昂,他已經帶著人去福來巷了。”
江朝淵低“嗯”了聲,抬頭看著房檐上流淌的水幕。
“大人,這孟寧目前看來沒什么不對的,今兒個的事會不會真只是巧合?”陳錢低聲問。
江朝淵未曾回話,他只是順著窗邊看向一旁。
應鐘自樓上破窗之后,落下來砸碎的屋檐離這邊有三、四桌的距離,落地后逃離的方向也不是這邊。
當時眾目睽睽,龔昂他們第一時間便行追捕,孟寧根本沒有機會和應鐘接觸,就連那個叫孫三味的伙計。
不管是跟掌柜所說的那幾句話,還是和孟寧來了裕豐齋后所有事情,他反復琢磨,也找不出任何可疑之處。
可是應鐘突然暴起,只為了自盡……
江朝淵垂眸捏了捏手里的香囊,正想說話時,外間突然有人快步進來:“大人,馮大人過來了。”
陳錢臉一變:“姓馮的怎么來得這么快?”
馮辛宏是陳王心腹,跟他們這種半道投入陳王麾下的人不同,那姓馮的跟隨陳王已有數年,遠比他們家大人還要得陳王信重。
這次靖鉞司奉命追捕太子,馮辛宏一路跟隨,之前好幾次都壞了他們的事。
“大人,您為陳王鞍前馬后,那姓馮的卻一直都不信您,就連陳王也派他監視,這次應鐘死在咱們手上,斷了太子的線索,他必定會借此生事。”
江朝淵聞言神色冷淡:“我本就是半道投誠,陳王對我有所懷疑也不奇怪。”
他將手中的香囊隨意扔在一旁,
“去讓馮辛宏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