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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垃圾場的秘密

西北方天際那堵翻滾的污濁高墻,終于碾碎了最后一抹病態的慘白夕陽。鐵銹色的世界徹底沉入一種令人窒息的、粘稠的黑暗。風不再是嗚咽,而是咆哮,卷起砂礫和更致命的放射性塵埃,抽打在廢棄地鐵通風口銹蝕的鐵柵欄上,發出密集而狂亂的“噼啪”聲,如同無數細小的惡鬼在瘋狂抓撓。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滾燙的沙礫,帶著濃烈的金屬腥銹和腐朽塵埃的味道,直沖肺腑深處。

地鐵通風口下方,狹窄的甬道里,只有羅戰小隊那盞用變異蜥蜴油脂和破布條制成的昏暗油燈,在劇烈晃動的氣流中頑強地搖曳著昏黃的光圈,將四個蜷縮的身影扭曲地投射在潮濕、布滿霉斑的混凝土墻壁上,如同困獸的剪影。

老陳背靠著冰冷的墻壁,佝僂的身體隨著每一次沉重的呼吸而起伏。他布滿老繭的手正用一塊沾了少量珍貴凈水的破布,小心地擦拭著那根從輻射蝎首領身上卸下來的巨大幽藍毒鉤。毒鉤表面覆蓋的暗沉幾丁質在昏黃光線下反射著冰冷的、不祥的光澤。“圣鐵在上…這鬼風暴,要把骨頭縫里的水汽都榨干了…”他沙啞的聲音在風吼的間隙里艱難地擠出。

扳手縮在甬道更深處的一個角落,懷里緊緊抱著那個從蝎螯上卸下的巨大尖刺。他年輕的臉在晃動光影下顯得蒼白而驚魂未定,身體還在不自覺地微微發抖,仿佛那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和蝎群凄厲的嘶鳴還在耳中回蕩。他時不時偷眼看向甬道入口處那個沉默的身影。

羅戰。

他像一尊凝固在入口陰影里的石像。身上那件破舊的帆布外套被撕裂的口子下,露出脖頸和手臂上大片黑紅色的傷處。傷口邊緣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暗沉結晶化,如同被污染的玻璃鑲嵌在皮膚里。凈化膏那點微弱的清涼感早已被更深處翻騰的灼痛和深入骨髓的麻癢所取代,每一次脈搏的跳動,都像是無數細小的、帶著輻射的針在反復穿刺他的神經末梢。他半瞇著眼,透過那副纏滿厚膠帶的風鏡,死死盯著通風口鐵柵欄外那一片混沌的、翻滾咆哮的死亡之幕。風沙抽打在柵欄上的噪音,與他傷口深處傳來的嗡鳴奇異地交織在一起,啃噬著他的意志力。他必須站著,必須清醒。他是這支小隊的錨,錨不能倒下,尤其是在風暴里。

石頭蜷在油燈旁,懷里緊緊抱著那個裝著凈水罐和凈化器的破舊背包,仿佛那是他生命的全部重量。他瘦削的身體因為寒冷和疲憊而微微蜷縮,但那雙眼睛,在昏暗中卻異常專注。他正借著微弱的光,用一把小巧的鑷子,極其小心地處理著水源凈化器濾芯邊緣一絲幾乎看不見的變形——那是白天爆炸震動造成的輕微損傷。他的動作穩定而精準,每一個細節都關乎著這支小隊接下來幾天的生死存亡。空氣里彌漫著塵埃、霉菌、蜥蜴油脂燃燒的焦糊味,以及從羅戰傷口處隱隱散發出的、令人不安的微弱腥甜氣息。

時間在風沙的咆哮和甬道內壓抑的喘息中緩慢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個小時,也許只是幾十分鐘,那如同巨獸般啃噬著大地的咆哮聲,終于開始減弱。抽打在鐵柵欄上的沙礫聲,從狂暴的“噼啪”逐漸變成了零星的“沙沙”。

“小了…風小了!”扳手第一個捕捉到變化,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一絲驚喜。

老陳停下擦拭毒鉤的手,側耳傾聽,布滿皺紋的臉上也松弛了一絲緊繃的線條。“圣鐵保佑…總算熬過去了。”

羅戰依舊沉默,但他緊繃如巖石的肩背,微不可查地放松了一線。他緩緩抬起手,動作因為手臂傷處的遲滯而顯得有些僵硬,摘下了被沙塵糊滿的風鏡。露出的雙眼布滿血絲,眼窩深陷,但眼神深處那點冰冷的、如同淬火鋼鐵般的意志,卻絲毫未減。他透過鐵柵欄的縫隙向外望去。

風暴的余威仍在肆虐,但能見度已經恢復了一些。昏沉沉的天光如同稀釋的鐵銹水,勉強照亮了外面狼藉的世界。大地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污穢的刮刀狠狠犁過一遍,覆蓋著厚厚一層顏色更深的、濕漉漉的放射性塵埃。一些低矮的灌木和枯死的樹干被連根拔起,扭曲地插在泥塵里。空氣中那股金屬腥銹和腐朽塵埃的味道非但沒有散去,反而混合了潮濕泥土的氣息,變得更加濃郁刺鼻。

“準備。”羅戰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塵暴過去,不等于安全。這層新灰下面,藏著的東西可能更毒。石頭,水怎么樣?”

石頭立刻檢查了一下密封的凈水罐和凈化器狀態。“頭兒,水罐密封完好,凈化器濾芯變形校正了,功能正常。但…我們只剩最后一片凈水晶片了。”他的聲音帶著沉重的憂慮。

老陳和扳手的臉色都沉了下來。凈水晶片是他們生存的底線。沒有它,找到再多渾濁的水源也等于找死。

羅戰的目光掃過三人疲憊而緊繃的臉,最后落在那根幽藍的毒鉤和巨大的螯鉗尖刺上。“帶上戰利品。目標——‘鐵渣墳場’。”他吐出這個名字,那個位于他們臨時營地下風口幾公里外,舊世界遺留的巨大垃圾填埋場廢墟。“我們需要凈水晶片,需要零件,需要一切能換到它們的廢料。那里,是離我們最近、也是風暴后唯一可能‘刷新’出點東西的地方。”他頓了一下,眼神變得更加銳利,“記住,風暴剛過,那里可能藏著‘驚喜’。眼睛放亮,手腳放輕。”

他重新戴上風鏡,抽出腰間的短匕首,反握在手中。動作牽扯到脖頸的傷處,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眉頭猛地一皺,但他只是深吸了一口那污濁的空氣,強行壓下翻騰的不適感。“我開路。老陳斷后。扳手、石頭,看好中間。走!”

沉重的銹蝕鐵柵欄被羅戰用力推開,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一股裹挾著強烈濕冷和濃重放射性塵埃氣息的風猛地灌了進來,吹得油燈的火苗瘋狂搖曳,幾乎熄滅。四人魚貫而出,踏入這片被風暴蹂躪過的、死寂而危險的新世界。

每一步踏下,腳踝都會陷入那層濕滑粘稠的放射性泥塵之中,發出令人惡心的“噗嘰”聲。冰冷的泥漿立刻滲透進破舊的靴子,帶來刺骨的寒意。空氣里的輻射指數明顯飆升,即使隔著衣服,皮膚也能感受到一種微弱但持續不斷的針刺感。羅戰脖頸和手臂上的傷口,在這種環境下,灼痛和麻癢感如同蘇醒的毒蛇,更加瘋狂地噬咬著他。

視野依舊昏暗。倒塌的廣告牌骨架、半埋在泥塵里的汽車殘骸、扭曲的鋼筋,如同巨大怪獸的尸骸,在昏黃的天光下投下猙獰而破碎的陰影。風穿過這些廢墟的縫隙,發出低沉的嗚咽,如同亡魂的嘆息。羅戰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經過仔細的觀察和試探。他的耳朵捕捉著風聲中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碎石滾落?還是利爪刮擦金屬?

隊伍在死寂的廢墟中沉默前行,只有靴子踩踏泥濘的聲音和粗重的呼吸聲。氣氛壓抑得如同繃緊的弓弦。扳手抱著沉重的螯鉗尖刺,緊張地東張西望,每一次風吹過廢墟的異響都讓他身體一僵。石頭則緊緊抱著背包,低著頭,盡量避開腳下泥漿里那些可疑的、閃爍著微弱磷光的污穢水洼。

大約一個多小時后,一片更加龐大、更加混亂的陰影出現在前方昏黃的地平線上。

鐵渣墳場。

它像大地上一道巨大而丑陋的瘡疤。連綿起伏的垃圾山丘,由無數個世紀的廢棄物堆積、壓縮、腐爛而成,覆蓋著厚厚的、風暴留下的濕滑泥塵。破碎的混凝土塊、扭曲生銹的鋼筋骨架、腐爛的木質家具殘骸、小山般的塑料碎片、無數無法辨識的金屬零件……層層疊疊,構成了一片令人絕望的、迷宮般的金屬墳場。刺鼻的氣味在這里達到了頂峰——腐爛有機物、化學溶劑殘留、金屬銹蝕、放射性塵埃…各種惡臭混合發酵,形成一股粘稠的、仿佛能附著在皮膚上的毒瘴,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毒藥。

羅戰在一座由報廢冰箱和汽車引擎堆成的“小山”邊緣停下腳步。他抬起手,示意隊伍停下,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仔細掃視著眼前這片巨大的、死寂的垃圾墳場。

“散開,但保持視線接觸。”他壓低聲音,語速極快,“老陳,左翼。扳手,跟著我。石頭,右翼,注意腳下和上方結構。目標:凈水晶片、電子元件、高密度合金碎片。看到任何可疑的、像舊世界軍用品的金屬,立刻喊我。動作要快,動靜要小。這地方…太安靜了。”

“明白!”老陳緊了緊手中的“說服者”撬棍,矮身向左前方一堆扭曲的管道殘骸摸去。

“是,頭兒!”扳手深吸一口氣,努力壓下心中的恐懼,抱著螯鉗尖刺,緊跟在羅戰側后方。

石頭也握緊了背包帶,警惕地轉向右側一片半埋在泥塵里的建筑垃圾堆。

羅戰率先踏入垃圾山的陰影之中。腳下是深一腳淺一腳的泥濘和隨時可能塌陷的垃圾堆。他繞過一堆散發著惡臭的腐爛織物,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處金屬的反光。他的動作因為傷處的牽制而略顯僵硬,但每一步都異常謹慎。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除了翻找垃圾時不可避免的輕微聲響,四周依舊死寂得可怕。這種死寂,比任何喧囂都更令人不安。

“頭兒!這邊!”石頭壓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從右前方一堆倒塌的混凝土板和扭曲鋼筋的縫隙間傳來。

羅戰立刻轉向,扳手緊隨其后。兩人快速穿過幾堆散發著化學藥劑味道的塑料桶殘骸,來到石頭身邊。

石頭正半跪在泥濘里,指著一塊被爆炸沖擊波掀開、又被風暴泥漿半掩埋的銹蝕金屬板下方。“看那里!”

昏黃的光線下,金屬板翹起的邊緣下方,污泥之中,露出一個巴掌大小的、極其規則的金屬圓盤輪廓。它大部分被黑褐色的泥漿覆蓋,只有邊緣一小塊弧面暴露出來。就是這一小塊暴露的金屬,在昏沉的光線下,竟呈現出一種異乎尋常的、近乎完美的光滑和冷冽的深灰色澤!與周圍銹跡斑斑、坑洼扭曲的廢鐵截然不同!更引人注目的是,在圓盤邊緣,清晰地鑲嵌著一圈極其細密的、散發著微弱幽藍色光澤的晶體顆粒,如同某種神秘的符文,即使隔著污泥,也透出一種冰冷而精密的科技感。

“軍用級!”扳手倒吸一口涼氣,眼睛瞬間瞪大,“絕對是舊世界的好東西!這質感…這光髓…”他下意識地就想伸手去挖。

“別動!”羅戰低喝一聲,一把按住了扳手的肩膀。他的目光如同鷹隼,死死鎖定在那金屬圓盤周圍的污泥和垃圾結構上。多年的廢土生存經驗告訴他,越是誘人的東西,越可能連著最致命的陷阱。“石頭,你的細棍。”

石頭立刻從背包側袋抽出一根可伸縮的細長金屬探桿,遞了過來。

羅戰接過探桿,屏住呼吸,動作輕緩到了極致,如同在拆除一枚隨時會爆炸的炸彈。他先用探桿尖端極其輕微地觸碰了一下圓盤周圍的污泥,感受著下面的硬度。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用探桿尖端,沿著圓盤暴露的邊緣,一點點地、極其緩慢地刮開覆蓋其上的粘稠泥漿。污泥被一點點剝離,露出下面更多的深灰色光滑金屬表面和那一圈幽藍色的光髓。沒有陷阱,沒有觸發機關。

隨著最后一大塊污泥被撥開,整個金屬圓盤終于完全暴露在昏黃的光線下。它約莫成年男子巴掌大小,厚度不到兩指,整體呈現出一種深沉、內斂的啞光深灰色。材質非金非鐵,觸手冰涼,沉重得超乎想象。圓盤邊緣那一圈細密的幽藍色光髓顆粒,此刻看得更加清晰,它們并非簡單的裝飾,更像是某種高度集成的接口或能量節點,散發著微弱卻恒定的冷光。圓盤中心區域,則蝕刻著一個模糊但依舊可辨的徽記——一個被三道閃電貫穿的齒輪。這是舊世界某個強大軍事聯合體的標志!

“解析儀…”老陳不知何時也湊了過來,他看著那個標志,渾濁的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光芒,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情報黑市上…傳說的東西…能識別材料,破解加密…甚至…還原藍圖!”

“發了!我們發了!”扳手激動得差點跳起來,聲音都拔高了幾分,“這玩意兒能換多少凈水晶片?夠我們喝一年的!”

“閉嘴!”羅戰猛地低吼,凌厲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過扳手,也掃過同樣面露激動之色的老陳和石頭。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種冰錐刺骨的寒意,“想死嗎?這東西的價值,足夠讓‘血牙幫’那種渣滓把我們撕碎一百次!更別說城邦的鬣狗!”他一把將那個冰冷的金屬圓盤從污泥中摳了出來,入手沉重,觸感奇異。他看也不看,直接塞進自己外套內層一個特制的、相對干燥的貼身口袋。“立刻離開這里!馬上!”

一股冰冷刺骨的危機感,毫無征兆地順著羅戰的脊椎猛地竄了上來!那是一種無數次在死亡邊緣掙扎磨礪出的、對惡意最本能的感知!比思維更快,他幾乎是咆哮出聲:“跑!!”

話音未落——

吱吱吱!吱吱——!!

一陣尖銳到足以撕裂耳膜的、如同億萬片生銹鐵片瘋狂刮擦的噪音,猛地從四面八方響起!這聲音并非來自一個方向,而是仿佛從整個垃圾山丘的內部、從腳下、從頭頂的每一個縫隙里同時爆發出來!瞬間匯成一股毀滅性的、令人頭皮炸裂的聲浪狂潮!

轟隆隆隆——!

他們所在的這片區域,如同被引爆了地雷!覆蓋著濕滑泥塵的垃圾堆表面猛地炸開!無數個黑點如同噴發的火山巖漿,從泥塵下、從堆積如山的廢棄物縫隙中、從倒塌的混凝土塊后方瘋狂地噴射出來!

不是黑點!是老鼠!

但絕不是普通的、令人厭惡的嚙齒動物!

這些怪物每一個都有野貓大小!它們覆蓋著濕漉漉、沾滿泥漿和污穢黏液的皮毛,顏色是令人作嘔的、混雜著鐵銹紅和放射性熒光的暗綠!最令人膽寒的是它們的眼睛——無數雙密密麻麻擠在一起、閃爍著病態血紅色光芒的復眼!它們擁擠在一起,層層疊疊,互相踩踏,形成了一片洶涌的、蠕動的、散發著濃烈腐臭和輻射腥氣的黑色潮水!無數張尖嘴張開,露出里面密密麻麻、如同鋸齒般參差不齊的利齒,發出震耳欲聾的“吱吱”狂嘯!它們的目標,無比明確——剛剛拿到解析儀的羅戰小隊!

鼠潮!變異輻射鼠群!它們被解析儀被取出時那微弱的能量波動,或者僅僅是金屬暴露在空氣中的氣味所驚動,從塵暴后最深的巢穴里傾巢而出!

“圣鐵啊!”老陳的怒吼被淹沒在鼠群的尖嘯中,他手中的“說服者”撬棍本能地橫掃出去!

噗嗤!噗嗤!

沉悶的撞擊和骨骼碎裂聲響起!幾只沖在最前面的巨鼠被沉重的撬棍砸飛,在空中爆開一團團惡心的血肉和粘液!但這如同杯水車薪!更多的巨鼠踩著同伴的尸體,如同黑色的死亡洪流,瘋狂地涌了上來!

“操!操!操!”扳手嚇得魂飛魄散,他丟下那沉重的螯鉗尖刺,拔出腰間的鐵扳手,瘋狂地揮舞著,砸向撲向自己腳踝的巨鼠。鐵扳手砸碎了一只鼠頭,腥臭的腦漿濺了他一臉,但另一只巨鼠已經趁機撲上了他的小腿,尖利的爪子撕開了帆布褲腿,狠狠咬了下去!

“啊——!”扳手發出凄厲的慘叫。

“石頭!凈化器!”羅戰的吼聲如同驚雷!他手中的短匕首化作一片模糊的寒光!每一次揮動都精準地刺入撲來巨鼠那血紅的復眼或者脆弱的脖頸!腥臭滾燙的鼠血如同噴泉般濺射,瞬間染紅了他半邊身體和手臂!匕首的鋒利和羅戰精準狠辣的搏殺技巧,暫時在身前清出了一小塊血腥的空間。但鼠群的數量太多了!它們悍不畏死,如同黑色的泥石流,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他的每一次揮匕都顯得那么徒勞!脖頸和手臂的傷口在劇烈動作下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毒素和輻射侵蝕帶來的麻痹感讓他的動作開始出現一絲遲滯!

石頭臉色慘白如紙,但他死死咬著嘴唇,沒有發出尖叫。他一手抱著背包,另一只手飛快地從背包里掏出一個拳頭大小、用厚實鐵皮罐子改造的簡陋裝置——一個應急用的燃燒瓶!他顫抖著,用牙齒咬掉瓶口塞著的破布,里面是混合了蜥蜴油脂和少量燃料的粘稠液體。他掏出點火器。

就在這時,一只體型格外碩大、皮毛呈現出詭異金屬光澤的巨鼠,如同鬼魅般從一堆傾斜的汽車殘骸頂部躍下,帶著一股腥風,直撲石頭懷里的背包!那里面,裝著他們最后的凈水和凈化器!

“石頭小心!”羅戰目眥欲裂,想要救援,但身前瞬間被四五只瘋狂的巨鼠同時撲上!匕首刺穿一只的喉嚨,另一只的利爪卻狠狠撕開了他大腿外側的帆布,留下幾道深可見骨的血痕!

千鈞一發!

砰!

一聲沉重的悶響!老陳的撬棍如同攻城錘般橫掃而至,狠狠砸在那只撲向石頭的金屬光澤巨鼠的腰腹!沉重的齒輪砸碎了骨頭,發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那巨鼠發出一聲尖銳的嘶鳴,被砸得橫飛出去,撞在一根扭曲的鋼筋上,抽搐著不動了。

“點火!扔出去!往鼠群最厚的地方扔!”老陳怒吼著,反手一撬棍又砸飛兩只撲上來的巨鼠,但一只巨鼠趁機咬住了他佝僂后背的帆布外套,瘋狂撕扯!

石頭被老陳的怒吼驚醒,眼中爆發出決絕!他猛地擦燃點火器,橘黃色的火苗瞬間點燃了燃燒瓶口的破布!他看也不看,用盡全身力氣,將燃燒著的瓶子狠狠砸向羅戰和老陳身前那片涌來的、最密集的鼠潮!

轟!

燃燒瓶砸在幾只巨鼠身上爆開!粘稠的燃燒油脂瞬間四濺!橘紅色的火焰如同貪婪的惡魔,瞬間舔舐上那些沾滿泥漿和污穢黏液的皮毛!吱吱——!凄厲到極點的慘嚎聲瞬間壓過了鼠群的喧囂!一股皮肉毛發燒焦的惡臭混合著油脂燃燒的焦糊味猛烈地彌漫開來!

火焰暫時遏制了鼠潮最洶涌的正面沖擊!被點燃的巨鼠瘋狂地翻滾、亂竄,又引燃了更多的同類和周圍干燥的垃圾碎片!一小片火海在鼠群中蔓延開來!

“走!往高處!去那個鐵架子!”羅戰抓住這轉瞬即逝的機會,指著左前方一座由巨大工程機械殘骸堆疊而成的高點吼道。他反手一刀割斷了一只撲向自己面門的巨鼠的喉嚨,腥臭的鼠血噴了他一臉。

“扳手!跟上!”老陳一把將還在慘叫、腿上掛著兩只死咬不放巨鼠的扳手拽了起來,用撬棍狠狠砸碎那兩只鼠頭。他拖著行動不便的扳手,不顧后背被撕咬的疼痛,奮力朝著鐵架子的方向沖去。

石頭抱著背包,緊隨其后。

羅戰揮舞著匕首斷后,每一次揮擊都帶起一蓬污血和碎肉。鼠群被火焰暫時分割,但更多的巨鼠繞過火墻,從側翼和后方如同跗骨之蛆般追了上來!它們血紅的復眼中只有對血肉的貪婪和對那件剛剛被取走的“東西”的瘋狂!

通往塔吊底盤的路不過二十幾米,此刻卻如同地獄的跑道。腳下是滑膩的泥漿和隨時可能塌陷的垃圾堆,頭頂是不斷墜落的碎石和燃燒的木塊,四周是洶涌撲來的黑色死亡浪潮!

“啊!”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從側后方響起!

是耗子!

那個一直沉默寡言、負責攜帶小隊備用零件和維修工具、被大家戲稱為“耗子”的隊員!他背著沉重的工具包,動作本就相對遲緩。一只體型不大卻異常靈活的巨鼠,如同黑色的閃電,從一堆燃燒的塑料碎片后面猛地竄出,精準地撲向他的腳踝,鋒利的牙齒狠狠咬進了他的跟腱!

劇痛讓耗子瞬間失去平衡,猛地向前撲倒!沉重的工具包甩了出去,里面的扳手、鉗子、螺絲釘等散落一地。他掙扎著想爬起來,但更多的巨鼠已經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瞬間淹沒了他的位置!

“耗子!”扳手回頭看到這一幕,發出撕心裂肺的吼叫,下意識就想沖回去。

“別回頭!走!”羅戰的聲音如同炸雷,帶著一種撕裂般的決絕!他猛地回身,將手中沾滿鼠血的匕首狠狠擲向淹沒耗子的鼠群!匕首精準地貫穿了一只正要撕咬耗子喉嚨的巨鼠頭顱!但更多的巨鼠已經爬滿了耗子的身體,瘋狂的撕咬聲和耗子微弱的、淹沒在鼠群尖嘯中的慘嚎聲交織在一起!

耗子最后抬起頭,布滿污血和泥漿的臉上,那雙總是帶著點怯懦和專注的眼睛,望向羅戰的方向,里面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恐懼和絕望。他的嘴唇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但下一刻,他的頭就被幾只瘋狂啃噬的巨鼠猛地按進了泥漿里!只有一只沾滿泥污的手,還徒勞地向上伸著,很快也被黑色的鼠潮徹底吞沒。

“不——!”扳手目眥欲裂,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污血滾落。

“走!”老陳用盡力氣,幾乎是拖著崩潰的扳手,沖到了銹蝕塔吊底盤的邊緣。他用力將扳手推了上去,自己也手腳并用地爬了上去。

石頭緊隨其后,動作敏捷地攀上底盤。

羅戰是最后一個。他失去了匕首,赤手空拳!兩只巨鼠趁機撲上了他的后背,鋒利的爪子撕開了帆布外套!劇痛傳來!他猛地一個前撲翻滾,利用沖擊力狠狠撞在底盤邊緣冰冷的鋼鐵支架上!

噗嗤!噗嗤!

兩只巨鼠被撞得骨斷筋折,從他背上滑落!他抓住支架,用盡全身力氣,一個翻身躍上了離地三米多高的底盤平臺!

更多的巨鼠涌到平臺下方,它們血紅的復眼死死盯著上方,發出不甘的、更加瘋狂的尖嘯!它們試圖攀爬光滑陡峭的鋼架,但鋒利的爪子只能在銹蝕的金屬表面留下刺耳的刮擦聲,徒勞無功。它們擁擠在平臺下方,如同黑色的、蠕動的海洋,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和死亡氣息。

平臺上的四人,暫時安全了。

羅戰劇烈地喘息著,半跪在冰冷的鋼板上,汗水、泥漿、鼠血和傷口滲出的膿血混合在一起,順著他的下巴滴落。后背被鼠爪撕開的地方火辣辣地疼,脖頸和手臂的舊傷更是如同被放在炭火上反復炙烤。他抬起頭,目光掃過驚魂未定、臉上沾滿污血和淚水的扳手,掃過胸膛劇烈起伏、后背帆布被撕爛、滲出鮮血的老陳,掃過緊緊抱著背包、臉色慘白如紙、身體還在微微發抖的石頭。

最后,他的目光投向平臺下方那片依舊被鼠群占據、散落著工具零件和點點未熄火焰的垃圾堆。那里,耗子倒下的地方,只剩下一些破碎的衣物碎片和一大片被劇烈攪動過的、浸透了黑紅色污血的泥漿。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籠罩著小小的平臺。只有下方鼠群不甘的尖嘯和遠處風穿過廢墟的嗚咽。

扳手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鋼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指關節瞬間破裂流血。他死死咬著牙,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嗚咽,淚水無聲地涌出。

老陳佝僂著背,喘著粗氣,渾濁的老眼望著耗子消失的方向,里面充滿了疲憊和一種深沉的哀痛。他默默地解下腰間的水囊,自己沒喝,遞給了還在發抖的石頭。

石頭接過水囊,卻沒喝,只是更緊地抱住了懷里的背包,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羅戰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撐起身體。他靠在冰冷的塔吊鋼架上,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他從貼身口袋里,掏出了那個巴掌大的、冰冷沉重的深灰色金屬圓盤——軍用解析儀。污泥已經被蹭掉大半,露出下面光滑冷硬的金屬表面和邊緣那一圈幽藍色的光髓。冰冷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帶著一種與這片血腥狼藉格格不入的精密感。

他低頭看著它,眼神復雜到了極點。為了這個東西,耗子…沒了。

他緊緊攥住了冰冷的圓盤,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金屬邊緣硌著掌心的傷口,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但這刺痛,遠不及心口那團冰冷的、沉重的巨石。

“收拾…能帶走的。”羅戰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血腥味和鐵銹味,“帶上耗子的…工具包。”他的目光掃過下方垃圾堆里那個散落著扳手和螺絲釘的、熟悉的工具袋。

扳手猛地抬起頭,通紅的眼睛里爆發出難以言喻的痛苦和憤怒,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化為一聲壓抑的嗚咽,猛地別過頭去。

老陳沉默地點點頭,佝僂的身影顯得更加蒼老。他默默解下腰間的水囊,塞到石頭懷里,然后從自己破外套上撕下幾條相對干凈的布條,開始笨拙地包扎后背和手臂上被鼠牙撕咬出的傷口。

石頭緊緊抱著背包和水囊,看著羅戰手中那個冰冷的金屬圓盤,又看向下方耗子消失的地方,小小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最終還是低下頭,開始默默整理散落在背包邊緣的物品。

羅戰不再看任何人。他攥緊了解析儀,冰冷堅硬的觸感硌著掌心舊傷,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他抬起頭,望向垃圾場更深處那片在昏沉暮色中如同猙獰巨獸骨架般聳立的、更高的廢墟堆。風卷起灰燼和塵埃,打著旋兒掠過死寂的墳場,嗚咽聲仿佛亡魂的低語。

他緩緩地、一字一頓地吐出命令,聲音不高,卻像淬了血的冰棱,砸在冰冷的鋼鐵平臺上:

“帶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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