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同桌

早讀課的鈴聲剛落，走廊里還飄著零星的背書聲，六班的教室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穿灰色碎花襯衫的女老師走了進來，個子不高，手里攥著本卷邊的英語課本，鼻梁上架著副銀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神掃過教室時，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同學瞬間安靜下來——是英語老師梅梅，據說已經教了二十多年高三，以嚴厲出名。

茉莉下意識地挺直了背，把英語課本往跟前拉了拉。她跟小梅坐在最后一排，課本上密密麻麻的筆記還是莫奈幫她抄的，可那些標著“固定搭配”的短語、區分“謂語動詞”和“非謂語動詞”的符號，在她眼里依舊像一團亂麻。集訓大半年沒碰文化課，她連最基礎的語法都快忘光了。

“翻到第三十八頁，完形填空。”梅老師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茉莉，你起來讀第一段，然后分析一下第一題為什么選A。”

茉莉猛地抬頭，心臟“咯噔”一下。周圍的目光齊刷刷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看熱鬧，還有幾分慶幸——按梅老師的習慣，只要第一個人能答上來，就不會再叫第二個人。她捏著課本的指尖泛白，喉嚨發緊，盯著那行英文看了半天，才磕磕絆絆地讀出來，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聲音大一點！”梅老師皺了皺眉，“分析選項的時候，要講清楚這里的固定搭配是什么，‘devote to’后面接什么形式？”

茉莉張了張嘴，腦子里一片空白。她記得莫奈的筆記里寫過“devote to doing sth”，可話到嘴邊，卻怎么也想不起來“doing”怎么說。教室里靜得能聽見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音，她的臉慢慢發燙，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坐下吧。”梅老師的語氣里帶著點失望，“下次提前預習，藝術生更要跟上進度。”

茉莉坐下時，后背已經出了層薄汗。小梅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遞過來張紙條：“沒事，她天天這樣，咱們下次提前背筆記。”她看著紙條上小梅歪歪扭扭的字，心里稍微松了點，可一想到接下來的課還要被點名，又忍不住緊張起來。

果然，接下來的每節英語課，梅老師總會第一個叫她。有時是翻譯句子，有時是辨析單詞，她十次有八次答不上來，每次站在座位上，都能感覺到周圍同學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身上。有一次她實在窘迫，干脆低著頭說：“老師，我有點困，想站后面清醒一下。”她以為這樣能躲過去，沒想到梅老師點了點頭：“困了就站會兒，不用去后面，站在座位上聽，坐下后還是要回答問題。”

那節課她站了十分鐘，腿都麻了，坐下剛喘口氣，梅老師的聲音又響起來：“茉莉，剛才講的‘讓步狀語從句’，你舉個例子。”她盯著課本，半天說不出一句話，心里暗暗發誓：要是分班，千萬不要分到梅老師的班里。

相比之下，數學老師就和藹多了。是個戴黑框眼鏡的男老師，每次上課都抱著厚厚的練習冊，笑著說：“咱們藝術生數學基礎弱，慢慢來，先把基礎題吃透。”他從不強迫誰回答問題，總是一道題一道題地講，遇到難理解的地方，還會用畫圖、舉例子的方式幫大家梳理。茉莉最怕的數學，在他的課上竟然慢慢找回了點信心，偶爾還能跟上老師的思路，在草稿紙上算出正確答案。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班主任，也就是政治老師。他每次走進教室，手里都拿著個保溫杯，一開口就停不下來，從“唯物辯證法”講到“時事政治”，再從“答題技巧”說到“高考注意事項”，語速快得像機關槍，一節課下來，茉莉記筆記的手都酸了。可他講得越投入，下面的同學越容易犯困，有次小梅偷偷跟茉莉說：“班主任的課比催眠曲還管用，我昨天晚上沒睡好，聽著聽著就快睡著了。”

語文老師倒是很會調動氣氛。她講古詩時，會帶著大家一起朗誦，從“春江花月夜”講到“登高”，把詩人的情感說得繪聲繪色；講作文時，還會拿同學們的范文當例子，一點點分析優點和不足。茉莉的語文基礎本來就好，在她的課上總能跟上節奏，偶爾還會被老師表揚“作文立意新穎”，這讓她心里多了幾分底氣。

歷史老師和地理老師則走了“嚴慈并濟”的路線。歷史老師會把知識點編成口訣，讓大家邊記邊練，比如“夏商與西周，東周分兩段”，還會定期抽查背誦，不過只要能背出大概框架，她就不會過多苛責；地理老師就不一樣了，每天上課前都會抽查“某地區的氣候類型”“某河流的水文特征”，答不上來就要站著聽一節課，茉莉已經因為記不住“地中海氣候的分布規律”，站過兩次了。

就這樣在六班插班了近三周，茉莉每天都在“被英語老師點名”“跟數學題死磕”“背政治知識點”中循環，雖然累，卻也慢慢適應了文化課的節奏。直到某天早讀課，班主任突然走進教室，拍了拍手說：“插班生的分班結果出來了，美術、音樂、舞蹈生和早回來的傳媒生湊成一個班，共六十個人，等會兒大家搬著自己的東西去三樓的新教室。”

教室里瞬間熱鬧起來，茉莉和小梅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期待——終于不用再跟六班的同學混坐，也不用再怕英語老師每次都第一個叫自己了。

搬到新教室后，班主任看大家都是藝術生，也沒刻意安排座位，只說：“你們自己找同桌，盡快安靜下來早讀。”茉莉和小梅幾乎是同時抓起書包，往教室中間的位置走。以前茉莉因為個子矮，從小到大一直坐在第一排，每次上課都要直面老師的目光，回答問題時更是躲都躲不開。這次她特意選了第三排的位置，坐下后還悄悄比了比——前面有同學擋著，老師應該不會那么容易注意到自己了。

“太好了，終于不用坐第一排了！”茉莉小聲跟小梅說，臉上滿是興奮。

小梅笑著點頭：“以后聽寫單詞，我要是不會，就靠你了啊。”

兩個人就這樣成了同桌，上課的時候互幫互助。聽寫英語單詞時，茉莉背得快，每次先寫完，小梅都會趁老師不注意，偷偷瞟她的課本；上語文課時，她們會一起討論作文的思路；就連背政治知識點，也會互相抽背，偶爾一方記不起來，另一方還會小聲提醒。

小梅是個愛熱鬧的性子，上課的時候總愛跟茉莉說悄悄話。有次她偷偷把手機藏在課本后面，趁茉莉低頭記筆記時，拍了張她皺著眉頭的照片，下課的時候拿給茉莉看：“你看你上課的樣子，跟要跟題目打架似的，太搞笑了。”茉莉看著照片里自己撅著嘴、眉頭緊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伸手去搶她的手機，兩個人鬧作一團。

不過小梅也有讓茉莉頭疼的地方——她偶爾會偷偷抽煙。有次午休，小梅從外面回來，身上帶著股淡淡的煙味，茉莉聞著不舒服，皺著鼻子說：“你怎么跟個煙民似的，跟鴉片戰爭時吸鴉片的人有得一拼。”小梅被她說得不好意思，撓了撓頭：“下次不抽了，主要是最近壓力太大，想放松一下。”

雖然上課很開心，可她們倆上課說話的次數太多，還是被班長記了名字。班主任把她們叫到辦公室，指了指教室后面的位置：“后面那兩個男生也經常說話，你們跟他們換一下座位，互相監督。”

茉莉和小梅回到教室，往后排一看，瞬間愣住了——后面坐著的兩個男生，一個是權君，另一個竟然是小梅的前任。

“你們想怎么換？”班主任問道。

小梅猶豫了一下，看了眼自己的前任，又看了看權君，小聲說：“我跟權君換吧。”她怕跟前任坐在一起尷尬，而且茉莉之前跟她說過，高二時跟權君是同桌，關系還不錯。

茉莉一聽，心里忽然慌了。她的眼睛不太好，坐在后排看不清黑板上的字，而且跟權君同桌，她怕自己上課會分心。“老師，我眼睛有點近視，坐在后排看不清黑板，能不能不往后坐啊？”

班主任想了想，點了點頭：“行，那茉莉還在原位置，小梅跟后面的男生換，權君你坐到茉莉旁邊，正好幫她看看黑板上的字。”

權君愣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拿起自己的書包，走到茉莉旁邊的座位坐下。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身上，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飄進茉莉的鼻子里，跟高二時一模一樣。

茉莉的心跳忽然快了起來，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課本，不敢看權君的眼睛，心里卻像揣了只亂撞的兔子，既緊張又期待。她沒想到，高三這一年，自己竟然會跟權君再次成為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