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的課本

六月的風裹著梔子花的甜香鉆進窗戶時，茉莉正把舞蹈聯考的合格證平鋪在書桌中央。紅色印章蓋在“合格”二字上，邊緣還帶著點油墨的溫度，她指尖反復摩挲著紙面，把純原當初說“你肯定有學上”的話又在心里過了一遍——這次終于沒了之前的虛浮，落進實處時竟帶著點發燙的踏實。舞蹈聯考的苦她最清楚，壓腿時的淤青、跳轉時磨破的舞鞋、深夜練功房里的回聲，此刻都成了這張紙背后最實在的注腳。

“姐，媽讓你把冬天的厚外套找出來，文化課學校那邊據說空調不太足。”門口傳來拖鞋蹭地的聲音，莫奈抱著半摞書探進頭，額前的碎發被汗浸濕，貼在光潔的額頭上。他剛升高一，個子還沒竄起來，抱著比自己胸口還高的書，肩膀微微前傾，像只認真馱著松果的小松鼠。

茉莉抬頭時，正好看見他把書輕輕放在茶幾上，動作輕得怕碰壞了什么。“你這是去哪了？”她放下合格證走過去，才發現那摞書全是高三的文化課課本，封面上還帶著上一屆學生的筆記，有的地方用熒光筆標著重點，有的頁腳折了角，顯然是被仔細翻過的。

“找樓上王哥借的。”莫奈蹲下來，把書一本本分開擺好，指尖在封面上劃過，像在清點什么寶貝，“他去年考上師范了，說這些課本里的例題最實用，尤其是數學和文綜。我還問了隔壁班的李姐，她把歷史的時間軸筆記也給我了，說你背這個比背課本快。”他說著，從懷里掏出個泛黃的筆記本，封面上寫著“歷史時間軸整理”，翻開第一頁，是工整的楷體字，把中國史和世界史的大事件按年份排得清清楚楚。

茉莉捏著筆記本的邊緣，指腹觸到紙頁上微微凸起的墨跡，忽然想起前幾天晚上，她半夜起來喝水，看見莫奈房間的燈還亮著，當時以為他在趕暑假作業，現在想來，他大概是在幫自己整理這些東西。她練舞累了時，總愛靠在莫奈房間門口跟他嘮叨“文化課肯定跟不上”，那時他只說“沒事，我幫你想辦法”，原來不是隨口安慰。“你剛升高一，哪懂這些？”她聲音有點發緊，伸手想去摸他的頭，卻被他輕巧地躲開了。

“我不懂，但我可以問啊。”莫奈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臉上帶著點小得意，“王哥說，文綜要先背框架再填細節，數學得先把基礎題吃透，我都記下來了，等你去了學校，我每天晚上給你打電話，幫你抽背歷史好不好？”他說著，又從口袋里掏出個小本子，翻開是密密麻麻的字，上面寫著“姐的復習計劃”，第一條是“每天抽背10個歷史事件”，第二條是“監督數學錯題訂正”，后面還畫了個小小的笑臉。

茉莉看著那本小本子，忽然說不出話來。以前總覺得莫奈還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小孩，去年他生日時還鬧著要吃草莓蛋糕，可現在看著他認真的樣子，才發現這孩子早就悄悄學會了分擔。她練舞拉傷韌帶時，是他跑前跑后遞冰袋；她因為記不住單詞發脾氣時，是他把單詞寫成小卡片貼在冰箱上。她伸手拿起一本數學課本，封面上有個小小的涂鴉，是只簡筆畫的小貓，旁邊寫著“加油”，想來是上一屆的學生畫的，倒像極了莫奈平時的小調皮。“這些課本，你跑了幾戶人家啊？”

“也沒幾戶。”莫奈撓了撓頭，眼神有點閃躲，“就樓上王哥、隔壁李姐，還有樓下張奶奶家的孫子，他也是藝術生，說文化課要跟著老師的節奏走，別自己瞎琢磨——他還說，你跳舞那么厲害，文化課肯定也能學好。”他說著，又想起什么，轉身跑進房間，抱出一個藍色的文件夾，“這里面是我抄的英語作文模板，王哥說英語作文開頭結尾用模板，至少能多拿五分。我還把易錯的單詞都標出來了，你記的時候注意點，比如‘dance’和‘dancer’別搞混，你上次就寫錯了。”

第二天收拾行李時，莫奈比誰都積極。茉莉本來想自己搬裝舞鞋和練功服的行李箱，卻被他搶了過去——那箱子里裝著她的軟底鞋、足尖鞋，還有幾件洗得發白的練功服，是她最寶貝的東西。莫奈小小的身子扛著大大的箱子，臉憋得通紅，卻硬是不肯松手。“姐，你別碰，這個箱子重，你手腕還沒好全呢。”他說著，把行李箱往肩上提了提，腳步有點踉蹌，卻還是一步步往門口挪——他記得上次茉莉練旋轉時崴了手腕，現在還不能提重物。

媽媽在旁邊看著，眼圈有點紅，拉著爸爸的胳膊小聲說：“你看這孩子，平時跟茉莉搶零食的時候挺厲害，關鍵時候倒挺靠譜。茉莉練舞累得倒頭就睡，都是他幫忙收拾舞鞋，還會把鞋帶重新系好。”爸爸笑著點頭，伸手想去幫莫奈，卻被他擺手拒絕了：“爸，我能行，姐要去學校了，我得幫她多做點事——她以后要當舞蹈家，我得好好支持她。”

到了文化課學校，莫奈比茉莉還忙。他幫著鋪床單，把冬天的厚外套疊好放在衣柜最上面，又把課本一本本放進書桌里，按數學、語文、英語、文綜的順序排好，連筆記本都放得整整齊齊。“姐，這個臺燈我給你帶了，你晚上做題的時候用，別傷眼睛。”他說著，把一盞小小的護眼燈放在書桌上，又從口袋里掏出個薄荷糖，“這個你放在筆袋里，做題累了就吃一顆，提神——就像你練舞累了，我給你買的薄荷糖一樣。”

茉莉看著他忙碌的身影，忽然覺得心里暖暖的。以前總擔心自己光靠舞蹈走不遠，會讓爸媽失望，會讓莫奈覺得姐姐沒本事，可現在看著莫奈認真的樣子，看著爸媽欣慰的眼神，她忽然覺得，不管最后結果怎么樣，能有這樣的家人陪著，就已經很幸運了。她摸了摸行李箱里的足尖鞋，又看了看桌上的課本，忽然覺得，舞蹈是她的熱愛，文化課是她的底氣，兩者都不能辜負。

開學那天，天有點陰，偶爾飄著幾滴小雨。茉莉站在文化課學校的門口，穿著簡單的T恤和牛仔褲，沒穿練功服的樣子，倒顯得有點文靜。身邊來來往往的學生大多是從各個高中過來的，大家互相不認識，臉上都帶著點生疏的客氣。有的學生背著大大的書包，低著頭往前走；有的學生和家長站在一起，小聲說著什么；還有的學生拿著手機，不知道在和誰聊天。茉莉下意識地攥了攥衣角，練舞時的自信好像被這陌生的環境沖淡了些。

她深吸了一口氣，正想往里走，忽然聽見有人叫她：“茉莉！”她回頭一看，是小梅，小梅正背著一個粉色的書包，笑著朝她跑過來，頭發上還沾了點雨星。“太好了，我還怕找不到你呢。”小梅跑到她身邊，喘著氣說，“我剛才問了好幾個同學，都說不知道咱們班在哪，還好看見你了——你今天沒穿練功服，我差點沒認出來。”

茉莉看著小梅熟悉的笑臉，心里的緊張忽然少了很多。小梅是她高二舞蹈班的同桌，兩個人一起在練功房壓腿，一起對著鏡子摳動作，一起因為跳不好技巧哭鼻子，又一起抹掉眼淚接著練。“我也是，剛才還在想，要是找不到你，我就得一個人坐著了。”茉莉笑著說，伸手挽住了小梅的胳膊，指尖觸到小梅手腕上的練功帶痕跡，那是她們共同的印記。

兩個人一起走進教學樓，按照門口的分班名單找到了自己的班級。教室里已經來了不少學生，大家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的在整理課本，有的在小聲和旁邊的同學說話，還有的在看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茉莉和小梅找了個靠后的位置坐下，小梅把書包放在桌子上，笑著說：“太好了，咱們又能坐在一起了——以后晚上可以一起背單詞，就像以前一起加練技巧一樣。”

茉莉點了點頭，把莫奈給她的課本拿出來，放在桌子上。她看著課本上密密麻麻的筆記，看著旁邊小梅熟悉的笑臉，忽然覺得，之前所有的擔心和焦慮都不見了。她知道，接下來的幾個月，會很辛苦——要背很多的知識點，要做很多的練習題，還要擠時間偷偷練基本功，不能讓身體生疏。但她也知道，有莫奈在背后支持她，有小梅在身邊陪著她，有爸媽在遠方等著她，她一定能堅持下去。

上課鈴響了，老師拿著課本走進教室，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茉莉看著老師走上講臺，看著身邊小梅認真的眼神，忽然覺得，舞蹈聯考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現在的她，有了新的目標，有了新的動力。她要好好復習文化課，要靠自己的努力考上大學——不是只靠舞蹈，而是靠舞蹈和文化課一起，做個更踏實的自己，不依靠別人，也能站穩腳跟。

她低頭看了看課本，封面上那個簡筆畫的小貓仿佛在對著她笑。茉莉也忍不住笑了笑，拿起筆，在課本的扉頁上寫下了四個字：“加油，茉莉。”她知道，從今天開始，她要為了自己的舞蹈夢，也為了家人的期望，好好努力了。

莫奈在學校門口等了很久，直到看見茉莉和小梅一起走進教室，他才放心地轉身離開。他掏出手機，給媽媽發了條短信：“媽，姐已經找到座位了，和她好朋友坐在一起，你別擔心——我看她今天笑了，應該不緊張了。”發完短信，他又想起茉莉書桌上的臺燈，不知道她晚上做題的時候會不會用；又想起自己抄的英語作文模板，不知道茉莉會不會覺得有用；還想起她行李箱里的舞鞋，不知道學校有沒有地方讓她練基本功。

他走著走著，忽然覺得心里有點驕傲。他覺得自己長大了，能幫姐姐做很多事情了。他想著，等姐姐考上大學，他一定要去送她，要幫她拿裝舞鞋的行李箱，要告訴她，不管她去哪個城市跳舞，他都會一直支持她——就像她以前看自己參加奧數比賽一樣，坐在臺下為他鼓掌。

莫奈抬頭看了看天，雖然有點陰，但他覺得，明天一定會是個好天氣。他加快腳步往家走，心里已經在盤算著，晚上要給姐姐打電話，幫她抽背歷史事件，還要問問她今天有沒有好好吃飯——他知道姐姐一忙起來就忘了吃飯，以前練舞時總這樣。他還想告訴姐姐，他今天又問了王哥，王哥說，只要好好復習，再加上她那么厲害的舞蹈功底，一定能考上最好的藝術院校。

茉莉坐在教室里，聽著老師講著數學公式，手里拿著筆，認真地記著筆記。窗外的雨已經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灑進來，落在課本上，把那些密密麻麻的筆記照得格外清晰。她知道，接下來的幾個月，會很辛苦，但她也知道，只要她堅持下去，就一定能實現自己的夢想——站在更大的舞臺上跳舞，也用扎實的文化課證明自己。

她偶爾會想起莫奈忙碌的身影，想起爸媽欣慰的眼神，想起小梅熟悉的笑臉，這些都像是一束束光，照亮了她前進的道路。她低頭看了看課本上的筆記，又抬頭看了看老師，心里充滿了信心。她知道，她一定能考上大學，一定能讓家人為她驕傲，一定能成為一個讓莫奈自豪的姐姐，也成為一個能靠自己站穩的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