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胚房里的擁抱
臘月的風裹著雪粒子,打在老家土胚房的窗欞上,發出“沙沙”的聲響。茉莉坐在書桌前,手里握著筆,眼睛卻盯著墻上的文化課復習計劃表——距離高考只剩五個多月,她把每天的時間都拆成了碎片:早上六點背英語單詞,上午做數學真題,下午啃文綜知識點,晚上還要跟弟弟一起聽網課。她想把文化課成績提得再高些,高到能讓純原校長“有理由”幫她找關系,高到能讓爸媽在真相揭開時,少一點失望。
自聯考成績出來后,茉莉就沒再主動聯系過純原校長。偶爾在微信上看到校長發的機構宣傳文案——“本校學員聯考通過率98%,多名學員獲校考合格證”,她都會快速劃走,心里又酸又澀。校長曾說“你有學上”,可這句話像懸在半空的風箏,沒個準數。茉莉不敢追問,怕得到否定的答案,只能攥著“文化課再努力點”這個念想,一天天熬著。
臘月二十四這天,是茉莉的生日。天還沒亮,媽媽就踩著雪去了鎮上的蛋糕店,回來時手里拎著個方方正正的盒子,臉上沾著雪沫子,卻笑得眼睛都瞇了:“茉莉,快看看,媽給你買的巧克力蛋糕,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味!”
茉莉湊過去,打開盒子——深棕色的蛋糕上淋著厚厚的巧克力醬,還插著幾根彩色的蠟燭,甜香一下子飄滿了整個屋子。她鼻子突然有點酸,上次吃蛋糕還是小學畢業那年,后來為了控制體重,連甜食都不敢碰?!皨?,這么大一個,咱們吃不完的?!?
“吃不完慢慢吃!”媽媽把蛋糕放在餐桌上,“你這半年在外面受苦了,生日得好好過。你爸今天特意請了假,說要給你做一大桌子菜呢!”
果然,到了中午,爸爸系著圍裙從廚房出來,端上一盤盤菜:紅燒魚、糖醋排骨、可樂雞翅,還有茉莉最愛吃的番茄炒蛋。弟弟坐在桌邊,手里拿著個小禮物,獻寶似的遞過來:“姐,生日快樂!這是我用零花錢給你買的發卡,上面有小蝴蝶!”
茉莉接過發卡,蝴蝶的翅膀是淡藍色的,像極了她那件聯考時穿的體操服。她把發卡別在頭發上,對著鏡子笑了笑——鏡子里的自己,臉上有了血色,不再是之前蒼白憔悴的樣子,眼神里也多了些平和。
“快吃吧,菜都要涼了?!卑职职芽曜舆f給她,“多吃點,補補身體。等你上了大學,想吃爸爸做的菜,可就沒這么方便了?!?
茉莉夾了一塊排骨放進嘴里,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開,眼淚卻差點掉下來。她知道,爸爸還在盼著她上大學,還在相信純原校長的話。她不敢破壞這份期待,只能用力點頭:“爸,你做的菜真好吃,比食堂的好吃多了?!?
那天的生日,是茉莉近幾年最開心的一次。一家人圍著蛋糕,唱完生日歌,她許了個愿——希望自己能考上大學,希望爸媽永遠開心,希望純原校長的承諾能兌現。吹滅蠟燭的那一刻,弟弟突然撲過來抱住她:“姐,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樣,考上大學,讓爸媽驕傲!”
茉莉抱著弟弟,心里暖暖的。她摸了摸弟弟的頭,小聲說:“會的,咱們都會的?!?
生日過后沒幾天,就到了元旦。村支書在村口的空地上組織了煙花秀,還特意拉了音響,放著歡快的音樂。傍晚時分,爸爸騎著電動車,載著茉莉、媽媽和弟弟,往村口去。路上的雪還沒化,車輪壓在雪地上,留下兩道深深的痕跡。
村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人,孩子們拿著小煙花,在人群里跑來跑去。茉莉和家人找了個靠前的位置站好,剛站穩,音樂就響了起來——是首熟悉的民族樂,跟她練佤族舞時聽的曲子有點像。
“砰!”第一聲煙花炸開,金色的火花在夜空中散開,像漫天的星星。緊接著,更多的煙花跟著音樂的節奏升空——紅色的、藍色的、紫色的,有的像盛開的牡丹,有的像飛舞的蝴蝶,有的還組成了“新年快樂”的字樣。音樂快的時候,煙花也炸得密集,像在夜空中跳著歡快的舞;音樂慢的時候,煙花就慢悠悠地散開,把夜空染成溫柔的顏色。
茉莉仰著頭,看著漫天的煙花,眼睛都亮了。她很久沒這么放松過了——不用想聯考成績,不用想體重,不用想純原校長的承諾,只需要安安靜靜地看著煙花,感受身邊家人的溫度。媽媽挽著她的胳膊,爸爸在旁邊護著弟弟,生怕他擠丟了。弟弟興奮地指著煙花,大聲喊:“姐,你看那個藍色的,像不像你跳舞蹈時穿的衣服!”
茉莉笑了,點了點頭:“像,真像。”
藍色的煙花在夜空中炸開,像一片藍色的海洋,映在茉莉的眼睛里。她突然覺得,之前所有的辛苦都值了——就算聯考失敗了,就算未來的路很難,能有這樣的家人陪著,能看到這么美的煙花,就已經很幸福了。
煙花秀結束后,村支書拿著相機,喊大家一起拍合照。茉莉和家人擠在人群里,爸爸站在最左邊,媽媽站在右邊,茉莉抱著弟弟,站在中間。相機“咔嚓”一聲,把這一瞬間定格了下來。
往家走的時候,弟弟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靠在爸爸懷里睡著了。媽媽挽著茉莉的手,小聲說:“茉莉,你看今天多開心,等你考上大學,咱們再去城里看更大的煙花秀?!?
茉莉點了點頭,鼻子有點酸。她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抱住了媽媽。媽媽愣了一下,然后輕輕拍著她的后背:“怎么了這是?是不是冷了?”
“媽,我沒事?!避岳虬涯樎裨趮寢尩膽牙?,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只有兩滴,很快就被媽媽的衣服吸干了。她不敢哭出聲,怕媽媽察覺出不對勁,只能用力抱著媽媽,感受著媽媽懷里的溫度。
爸爸也停了下來,看著她們,笑著說:“這孩子,這么大了還撒嬌?!闭f著,也伸出手,把她們娘倆一起抱住了。
茉莉被爸爸和媽媽抱在中間,感受著來自家人的溫暖,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這是她很多年沒有過的擁抱——小時候,她總纏著爸媽要抱抱,可長大后,因為要學舞蹈,要離開家,就很少再有這樣親密的時刻了。
“茉莉,”爸爸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帶著幾分沙啞,“不管以后怎么樣,爸媽都會支持你。你不用給自己太大壓力,就算考不上大學,咱們也有別的路走?!?
茉莉的眼淚又掉了下來,這次還是兩滴。她知道,爸爸其實早就察覺到了什么,只是沒說破。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給她安慰,給她底氣。
“爸,媽,我知道了?!避岳蛐÷曊f,“我會好好努力的?!?
回到家,媽媽把弟弟抱到床上,爸爸則坐在客廳里,給茉莉倒了杯熱水:“茉莉,跟爸爸說實話,是不是聯考成績不太好?”
茉莉握著杯子,手指發白。她沒想到,爸爸還是看出來了。她張了張嘴,想說“是”,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還想再等等,等文化課成績出來,等跟純原校長再談談,說不定還有機會。
“爸,我……我聯考成績還行,就是差一點過線。”茉莉小聲說,“我想把文化課成績提上去,到時候跟校長再說說,應該能補錄上。”
爸爸看著她,沉默了幾秒,然后點了點頭:“好,爸爸相信你。但你要記住,不管結果怎么樣,爸媽都不會怪你。你已經很努力了,這就夠了?!?
茉莉低下頭,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喝著熱水。熱水的溫度順著喉嚨滑下去,暖了胃,也暖了心。她知道,爸爸其實什么都明白,只是在陪著她演戲,陪著她守護這個脆弱的希望。
那天晚上,茉莉躺在床上,看著書桌上的合照——照片里的她,笑得很開心,眼睛里有光。她拿起照片,摸了摸上面的自己,心里默默說:“茉莉,再堅持一下,說不定就有希望了。就算沒有希望,你還有家人,還有愛你的爸爸媽媽和弟弟,你不能讓他們失望?!?
窗外的雪還在下,土胚房里很安靜,只有弟弟輕微的鼾聲。茉莉把照片放在枕頭邊,閉上眼睛,慢慢睡著了。她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穿著藍色的體操服,站在大學的舞臺上,跳著佤族舞劇目。臺下,爸媽和弟弟坐在觀眾席上,笑著為她鼓掌。煙花在夜空中炸開,藍色的、紅色的、紫色的,美得像童話一樣……
第二天早上,茉莉醒來時,陽光已經透過窗戶照進了屋里。她伸了個懶腰,起床洗漱,然后坐在書桌前,拿起英語書,開始背單詞。不管未來怎么樣,她都要好好努力,為了自己,也為了家人。她相信,就算藝考這條路走不通,她也能在別的路上,找到屬于自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