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鐵石的寒氣順著草鞋滲上來，像無數根細針，扎得凌云的腳掌又麻又疼。他趴在第八十階的石階上，胸口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腥甜——剛才被王富貴推搡時，他撞到了石階棱角，肋骨像是裂了一樣，疼得他眼前發黑。

試心階的鎮靈符文在他身下隱隱發亮，淡青色的紋路像活過來的蛇，纏繞著他的四肢，不斷榨取著他僅存的力氣。他能感覺到體內的靈氣徹底被壓制了，丹田處空蕩蕩的，像被掏走了內臟，連抬手的力氣都快沒了。

“廢物就是廢物，爬個破臺階都這么費勁。”

王富貴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他正站在第八十五階，雖然也喘得厲害，錦袍被汗水浸得透濕，但比起趴在地上的凌云，顯然體面多了。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凌云，腳尖有意無意地在離凌云手指不遠的地方碾著，帶起的碎石子濺在凌云手背上，生疼。

周圍傳來低低的哄笑聲。是幾個和王富貴交好的富家子弟，他們站在石階下方，抱著胳膊看熱鬧，眼神里的鄙夷像針一樣扎人。

“我看他是撐不住了，趁早滾下來算了。”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還想跟王少爺比？”

“聽說他是從黑石鎮來的，那種窮地方出來的，能爬到八十階就不錯了。”

凌云的指甲深深摳進玄鐵石的縫隙里，石面冰涼，卻磨不破他掌心的繭——那是在黑石鎮扛貨、劈柴、挖草藥磨出來的，比玄鐵石還要硬。他死死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一點示弱的聲音，唾沫里混著血絲，腥得發苦。

他想起三天前在山腳下，蘇婉兒把她的蓮花荷包塞給他：“這個給你，我娘說里面的香料能定神。”荷包里的香氣此刻仿佛還在鼻尖縈繞，清清淡淡的，像少女眼里的光。

他想起錢老板往他包袱里塞肉包子時，悄悄說的：“到了宗門，別讓人看扁了，咱黑石鎮出來的，骨頭都是硬的。”

他還想起林小雨的青石佩，此刻正貼著他的胸口，被汗水浸得溫熱。石佩上那個歪歪扭扭的“安”字，像是在無聲地催促他：站起來，別停下。

“看什么看？不服氣？”王富貴見凌云盯著他，心里的火氣更旺了。他最討厭這種眼神——明明窮得叮當響，卻偏偏不肯低頭，像只不知死活的野狗。他猛地抬起腳，狠狠踩在凌云按在石階上的手背上！

“啊！”

凌云疼得渾身一顫，眼前瞬間炸開一片白光。王富貴的鞋底釘著防滑的銅釘，此刻正死死碾著他的指骨，那劇痛像是順著骨頭縫鉆進了腦子里，讓他幾乎要暈厥過去。

“住手！”石階下方傳來蘇婉兒的喊聲，她急得臉都白了，指著王富貴，“你怎么能這樣欺負人！”

“我欺負他？”王富貴冷笑一聲，腳下碾得更用力了，“我是在幫他認清現實！這種廢物，根本不配來青云宗！”

凌云的手背傳來骨頭摩擦的脆響，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粗布短褂。他能感覺到周圍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同情，有嘲諷，還有等著看他笑話的幸災樂禍。

就是現在。

一個念頭猛地從他混亂的腦海里竄出來，像黑風嶺夜里的星火，瞬間燎原。

他想起刀疤臉的刀劈下來時，那種瀕死的恐懼；想起殘片發燙時，那股蠻橫的暖流；想起錢老板冊子上的話——“絕境之中，唯有破而后立”。

“啊——！”

凌云突然爆發出一聲低吼，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某種被徹底激發的野性。他猛地抽出被踩住的手，不顧指骨可能斷裂的劇痛，用盡全力抓住王富貴的腳踝，同時腰部發力，像只被激怒的豹子，猛地向上一掀！

王富貴根本沒料到這個被他踩在腳下的廢物還能反抗，驚呼一聲，身體失去平衡，像個圓滾滾的麻袋，從第八十五階滾了下去。

“砰！砰！砰！”

他的身體撞在石階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錦袍被劃出好幾道口子，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沾滿了塵土和血跡。滾到第七十階時，他終于停了下來，捂著胸口，疼得說不出話，眼里充滿了驚恐和難以置信。

全場死寂。

連劉師兄都挑了挑眉，顯然也沒料到會有這一出。

凌云趴在第八十階，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他的右手背血肉模糊，指骨隱約可見，疼得他幾乎握不住拳頭，但他的眼神卻亮得驚人，像淬了火的鐵，帶著一股誰也不敢直視的鋒芒。

“你……你敢打我？”王富貴緩過勁來，指著凌云，聲音因為憤怒和疼痛而發顫，“我爹是王元寶！你敢動我，他不會放過你的！”

凌云沒有理他。他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沒用，唯有爬到第一百階，才是對這些嘲諷和輕視最有力的回擊。

他用沒受傷的左手撐著石階，一點點地、艱難地向上挪動。每移動一寸，肋骨的疼痛就加劇一分，右手背的傷口蹭在玄鐵石上，血珠滴落在石階上，瞬間被符文吸收，留下淡淡的紅痕。

第八十一階。

他的胳膊在抖，像是隨時會斷掉。

第八十二階。

視線開始模糊，耳邊的風聲變成了尖銳的呼嘯。

第八十三階。

他想起瞎眼婆婆摸著他的頭說：“阿云，人這一輩子，就像爬山，再累也不能停，停了就再也起不來了。”

……

第九十階。

凌云的意識已經有些渙散了，他像是在夢游，只剩下一個機械的念頭：往上，再往上。他的嘴唇干裂出血，喉嚨里像是塞了團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

第九十五階。

他看到了劉師兄的臉，那個一直面無表情的外門執事，此刻眼神里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賞。

第九十九階。

只差一步了。

凌云抬起頭，望向第一百階的標記。那道刻在石階上的淺痕，此刻在他眼里，像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抬起右腿，膝蓋重重地磕在第一百階的石階上。

“咚！”

一聲悶響，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做到了。

凌云趴在第一百階上，再也動彈不得。玄鐵石的寒氣透過薄薄的衣衫，凍得他骨頭生疼，但他卻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眼淚和汗水混在一起，順著臉頰流進嘴里，又咸又澀。

“凌云……通過第一重考驗。”劉師兄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罕見的波動。

下面先是安靜了片刻，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蘇婉兒捂著嘴，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笑得比誰都開心。連那些剛才嘲諷凌云的富家子弟，此刻也啞口無言，看著第一百階上那個渾身是傷、卻像座山一樣趴著的少年，眼神里充滿了復雜。

王富貴癱在第七十階，看著那道趴在第一百階的瘦小身影，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種莫名的恐懼。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惹錯人了。這個來自黑石鎮的少年，根本不是什么廢物，他的骨頭里，藏著一股連他都害怕的狠勁。

凌云不知道別人在想什么。他的意識漸漸沉入黑暗，在徹底失去知覺前，他仿佛又聞到了黑石鎮破廟的霉味，看到了林小雨遞給他青石佩時，紅著的眼圈。

“我做到了……”

這是他最后的念頭。

陽光終于徹底驅散了晨霧，灑在試心階上，將那一百道石階映照得閃閃發光。凌云趴在第一百階的身影，雖然狼狽，卻像一座豐碑，無聲地訴說著一個來自底層的少年，如何用血肉和意志，敲開了仙門的第一道縫隙。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