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山的晨霧還沒散盡，試心階就像一條沉睡的青龍，盤踞在山門前的斜坡上。

九百九十九級石階，全由青黑色的玄鐵石鋪就，每一塊石頭都被打磨得光滑如玉，卻又透著一股沁骨的寒意。石階兩側沒有扶手，只有陡峭的山壁，壁上長滿了墨綠色的苔蘚，偶爾有幾株頑強的野草從石縫里鉆出來，在風中微微顫動，更顯得這階梯的孤絕。

凌云站在試心階下，和其他數百個少年擠在一起，胸口的心跳得像擂鼓。晨光透過薄霧，在石階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級石階表面都刻著細密的紋路——那就是外門執事劉師兄說的“鎮靈符文”，能壓制修士體內的靈氣，讓攀爬者如同負重千斤。

“肅靜！”劉師兄的聲音再次響起，他穿著一身半舊的灰色道袍，腰間的“外門執事”木牌在晨光下泛著冷光，“第一重考驗，攀試心階。一炷香內，能踏上第一百階者，算過。”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人群，像一把冰冷的刀子：“記住，這不是普通的石階。鎮靈符文會壓制你們的靈氣，放大你們的疲憊和恐懼。意志力不堅者，趁早退出，省得在上面丟了性命。”

人群里響起一陣低低的抽氣聲。幾個看起來比較瘦弱的少年臉色發白，下意識地往后退了退。

凌云的手心也冒出了汗。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的殘片，冰涼的觸感讓他稍微冷靜了些。他能感覺到體內那點微弱的煉氣一層靈氣，像揣在懷里的火苗，隨時可能被風吹滅——這還是他在三水縣用靈石勉強提升的結果。

“我先來！”

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人群分開一條道，王富貴穿著一身簇新的寶藍色錦袍，在兩個仆從的簇擁下走了出來。他刻意繞開凌云，昂首挺胸地走到試心階下，對著劉師兄拱手：“劉執事，我先來試試。”

劉師兄面無表情地點點頭：“開始。”

王富貴深吸一口氣，抬腳踏上了第一級石階。

“嗯？”他愣了一下，臉上的傲慢瞬間凝固了。原本以為只是普通的爬山，可腳剛踩上去，就感覺一股無形的壓力從石階上涌出來，像一塊巨石壓在了他的背上，讓他差點喘不過氣。

“不過如此。”他強撐著哼了一聲，咬著牙踏上第二階。

壓力更重了。他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原本挺直的腰桿也微微彎了下去。仆從在下面急得直跺腳：“少爺加油！”

王富貴咬著牙往上爬，每一步都像在泥地里跋涉。他的錦袍很快就被汗水浸透，貼在圓滾滾的身上，看起來狼狽不堪。爬到第三十階時，他再也撐不住了，雙腿一軟，癱坐在石階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向下面的眼神里帶著一絲恐懼。

“廢物。”劉師兄冷冷地吐出兩個字，“下去。”

王富貴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卻不敢反駁，只能在仆從的攙扶下，灰溜溜地走了下來，經過凌云身邊時，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像是在怪罪凌云看他的笑話。

凌云沒理他，注意力全在試心階上。他看得很清楚，王富貴踏上石階時，那些細密的符文似乎亮了一下，雖然很淡，卻真實存在——那就是鎮靈符文在起作用。

“下一個。”劉師兄喊道。

有了王富貴的前車之鑒，沒人再敢輕易嘗試。沉默了片刻，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走了出來，他穿著打補丁的粗布衣，手里緊緊攥著一個褪色的布偶，看起來約莫十三四歲。

“我叫石頭，來自黑石鎮旁邊的青陽村。”他聲音有些發顫，卻還是堅定地踏上了第一階。

和王富貴一樣，他剛踩上去就被壓力壓得彎下了腰。但他比王富貴更能吃苦，像頭倔強的小牛，一步一步往上挪。汗水順著他黝黑的臉頰往下淌，滴在石階上，瞬間被吸收了。

“五十階了！”下面有人小聲驚呼。

石頭的雙腿已經在打顫，每走一步都要停頓一下，仿佛腳下不是石階，而是燒紅的烙鐵。他死死咬著牙，嘴里念念有詞，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爬到第七十階時，他腳下一滑，整個人向后倒去。所有人都驚呼起來，劉師兄眼疾手快，屈指一彈，一道白氣射出去，穩穩地托住了石頭，將他送回了地面。

“不錯，意志力尚可。”劉師兄難得地點了點頭，“可惜靈力太弱，回去吧。”

石頭癱在地上，看著試心階，眼里滿是不甘，卻還是掙扎著站起來，對著劉師兄鞠了一躬，默默地走到了人群后面。

一個接一個的少年上前嘗試，卻大多在五十階以下就敗下陣來。有的是被壓力壓垮，有的是因為恐懼退縮，還有的直接在石階上嚇哭了。試心階像一個無情的篩子，篩掉了那些意志不堅、天賦不足的人。

凌云的心也跟著揪緊了。他能感覺到，那些失敗的少年里，有幾個靈氣比他還強，卻還是沒能通過考驗。這試心階，考的不僅是修為，更是意志力。

“下一個。”

終于輪到凌云了。

他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灰布短褂，抬腳走向試心階。路過蘇婉兒時，少女對著他做了個加油的手勢，眼里滿是鼓勵。

凌云沖她點了點頭，然后轉過身，正視著那九百九十九級仿佛沒有盡頭的石階。

他想起了在黑石鎮扛貨的日子。那時候，他才十二歲，為了換兩個銅板，要扛著比自己還重的貨物，從鎮東頭走到鎮西頭，汗水濕透了衣衫，肩膀被壓得紅腫，卻只能咬著牙往前走——停下來，就沒有飯吃。

“拼了！”

凌云低吼一聲，抬起右腳，重重地踏上了第一級石階。

“嗡！”

一股遠超他想象的壓力瞬間涌來，像一座小山猛地砸在了他的背上。他的膝蓋一彎，差點跪倒在石階上，胸口像是被堵住了，一口氣沒上來，憋得他眼前發黑。

“好強的壓力！”凌云心里一驚。這壓力比他想象中至少強了三倍，不僅壓制靈氣，還像一只無形的手，在撕扯他的意志，讓他產生放棄的念頭。

他咬著牙，強迫自己站直身體，左腳跟上，踏上了第二階。

壓力再次翻倍。這一次，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那點微弱的靈氣像是被凍結了，運轉變得無比艱難。汗水瞬間從毛孔里涌出來，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石階上，發出“嗒嗒”的輕響。

“一步，再一步。”凌云在心里給自己打氣。他不再去想還有多少階，只專注于眼前的這一步。

他的動作很慢，像一個蹣跚的老人。每抬起一只腳，都要耗費巨大的力氣，肌肉因為過度用力而突突直跳，肩膀和后背的肌肉更是疼得像要裂開。

五十階。

凌云的粗布短褂已經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他瘦弱卻結實的骨架。他的呼吸變得粗重，像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撕裂般的疼痛。

石階上，留下了一串淡淡的血腳印。那是他的腳趾被磨破了，鮮血滲透了草鞋，印在了玄鐵石上，紅得刺眼。

“放棄吧，你不行的。”一個聲音在他腦海里響起，帶著誘惑的語氣，“你只是個來自黑石鎮的孤兒，怎么可能通過青云宗的考驗？”

“閉嘴！”凌云低吼一聲，猛地抬起頭，看向更高處的石階。陽光穿透薄霧，在石階盡頭灑下一片金光，像是在召喚他。

他想起了林小雨紅著的眼圈，想起了錢老板塞給他包子時的手，想起了瞎眼婆婆繡的平安符。

“我不能放棄！”

凌云猛地一咬牙，用盡全身力氣，向上跨了一大步。

六十階，七十階，八十階……

他的速度越來越慢，每一步都像是在和死神拔河。視線開始模糊，耳邊傳來嗡嗡的響聲，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什么也聽不見了。

他的手被粗糙的石階磨破了，滲出血來，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機械地抓住石階邊緣，用力向上攀爬。

“快看，他快到一百階了！”下面有人喊道。

劉師兄原本漠然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驚訝。他看了這么多少年，論靈氣，凌云不是最強的，但論意志力，卻沒人能比得上他。

凌云的眼前一片血紅，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不屬于自己了，全靠一股執念在支撐。他仿佛又回到了黑石鎮的破廟，那個寒冷的冬夜，他蜷縮在草堆里，聽著外面的風雪聲，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

“就是這里了！”

凌云看到了第一百階的標記。那是一道刻在石階上的淺痕，像一道希望的曙光。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抬起右腿，狠狠地踏了上去。

“轟！”

仿佛有一道驚雷在他腦海里炸響。那股壓制他的壓力突然消失了，體內被凍結的靈氣像是掙脫了束縛，開始緩緩流動。他癱倒在第一百階的石階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貪婪地吸著帶著靈氣的空氣，眼淚混合著汗水，從眼角滑落。

他做到了！

下面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蘇婉兒高興地跳了起來，揮著手里的蓮花荷包：“凌云，你太棒了！”

王富貴站在人群里，臉色鐵青，嫉妒得眼睛都紅了。他想不通，自己明明比這個野種有錢有勢，為什么會輸給對方？

劉師兄看著癱在第一百階上的凌云，眼神里閃過一絲贊許。他清了清嗓子，聲音傳遍了整個廣場：“凌云，通過第一重考驗。”

凌云躺在石階上，望著頭頂的天空。云霧漸漸散去，露出了湛藍的顏色，幾只飛鳥從空中掠過，發出清脆的鳴叫。

他知道，這只是開始。后面還有更難的考驗在等著他。但他不怕。

從黑石鎮到黑風嶺，從刀疤臉的長刀到試心階的重壓，他經歷了太多的生死，也磨練出了遠超常人的意志。

他慢慢從石階上爬起來，對著下面的劉師兄拱了拱手，然后轉身，沿著石階往下走。每一步都走得很穩，雖然身體依舊疼痛，但他的眼神卻無比堅定。

陽光灑在他身上，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在那串血腳印上，像是在訴說一個關于掙扎和堅持的故事。

試心階下，其他少年看著凌云的背影，眼神里充滿了敬佩和羨慕。他們知道，這個來自黑石鎮的少年，用他的行動證明了，即使沒有優越的出身，沒有強大的靈氣，只要有足夠的意志，也能跨過看似不可能的障礙。

而凌云心里清楚，他之所以能堅持下來，不僅僅是因為自己的意志，更是因為那些藏在心底的牽掛——那些在黑石鎮等著他消息的人，是他前進的最大動力。

他抬頭望了一眼云霧繚繞的青冥山深處，那里，就是他夢寐以求的修仙之地。他知道，自己離那個目標，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