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星期系里老早就通知本周四要開會。我進了大會議室的時候，里面已經快坐滿了人，我順著墻角走到了后面，找了一個座位坐下。

一聽到讀文件的聲音我就犯困，可就是睡不著，于是往椅子靠背上一斜，掏出手機開始玩俄羅斯方塊。正玩得過癮，短信來了，翻開一看，是楚雨萱。

楚雨萱道：“等開完會我們去喝咖啡吧？”

我問：“去哪里？”

楚雨萱道：“人民廣場邊上的名典咖啡。”

當我們兩個人面對面坐在名典咖啡廳二樓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了，解放路上的車都亮起了燈，讓這條擁擠的馬路顯得格外繁華。咖啡廳的頂燈像一朵很大的蓮花，發出柔和的米黃色光，四周的墻壁上畫著看不太懂的抽象畫，讓人覺得高深莫測。桌子兩邊是軟軟的沙發，坐在上面仿佛被裹了一層被子。楚雨萱今天穿了一件紫色的風衣，頭發也用一根黑色的皮繩系在后面，露出兩個小巧可愛的耳朵，脖子上系了一條紫色花紋，白色底子的絲巾。當她偶爾側過臉翻看自己包包的時候，我偷偷地看了她一眼。

我要了一份鐵板牛柳，她只點了一份薯條，沾著番茄醬一根一根地吃，小嘴一張一合，和老家的小貓吃食有幾分相像。

“我昨天晚上做了個夢，可嚇死我了。”

“什么夢？”

“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像往常一樣，感覺到自己是平躺在自己的床上，兩只手習慣性地放在腦袋的兩側，其余的人都還在睡。因為天色還早，正是天亮前最黑的那段時間，我想睜開眼，卻怎么睜也睜不開，我還納悶兒，心里想這是怎么了，再困也能睜開眼睛吧。”

楚雨萱用小塑料勺子挖了一大塊兒冰激凌，張大嘴巴，狠狠地咬了一口，接著說：“我想打自己一下，讓自己醒過來，卻突然發現胳膊如同被鎖住了一般，動彈不了，我有點心慌，能感覺到頭腦仍然很清醒，卻無論如何不能使身子活動，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掙扎，想喊叫，想坐起來，卻都無濟于事。”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楚雨萱，如同在聽一個恐怖故事。她繼續說道：“這個時候我真的希望能有個人推我一下，喊我一聲，讓我醒過來，可我知道不可能，因為天還早。掙扎無果之后，我有點頹廢，猛然間發現自己的意識離開了自己的軀體，被一種看不見的神秘的力量牽引著走出去，門似乎已經被打開了。”

“忽然我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眼前的東西不甚明了，好像有一個商店。我意識到這不是現實的世界，不能被這種無形的力量誤導，于是我繼續反抗。當然只能在自己的意識里大喊大叫，眼前一黑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的床上，還是平躺著，我不敢再掙扎，感覺已經筋疲力盡，心里也沒有了剛才的恐慌，可還是沒有力量醒過來。我感到腦子昏昏沉沉的，就像剛喝了酒似的，還是想睡。”

“我想把身上的被子推開，因為我知道可能是因為身上的被子壓迫著心臟才讓我產生幻想的，可仍然是一點力量都沒有。后來我又想：算了，繼續睡吧，既然已經醒過來一次就不會再繼續這個噩夢了。可剛睡著，卻又發現自己的意識被牽引了。我的魂兒好像又一次從床上飄到了門外，其他三個人都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死尸一般。樓道很窄，樓梯似乎是木制的，不大像是我們的宿舍。這一次我根本沒有什么力量反抗，連反抗的意識都沒有，周圍一片漆黑，只有腳下有一點點亮光。”

“我慢慢地往下飄，快走到二樓的時候，你出現了，在樓上沖我喊，告訴我不要往下走了，如果走到一樓，靈魂離軀體離得太遠，就會死掉。我一驚，馬上往回跑，心想一定不能下去，一定要回到宿舍，可剛跑到四樓卻忽然發現自己又在二樓了。我又拼命地往回跑。這樣折騰了好長時間，似乎又沒有感覺了。我想這一次一定要醒過來，但眼睛還是睜不開，身子也不能動。”

“過了不長一段時間，我更清醒了，但實在困得很，真想繼續睡。但我不敢，深恐再一次被那種神秘的力量所擺布。我坐起來，但感覺仍然很迷糊。我把頭埋在腿間，抬起來，甩了甩，覺得很納悶兒，心想剛才怎么就醒不過來呢？頭腦那么清醒，為什么身子就動不了呢？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東西把我的意識給控制了？我不想再睡，因為我害怕再次被那種神秘的力量所控制。我分不清什么時候是現實，什么時候是夢境，這使我恐懼不已。我好想給你打個電話，可是我又怕打擾你睡覺。”

楚雨萱低下頭，白皙的小臉泛起淡淡的紅暈，清純得像剛剛出水的百合花。

我說：“晚上睡覺的時候人家都關機了。你睡覺的時候是不是把手放到胸口上了？如果有東西壓迫心臟的話，就容易做噩夢。”

楚雨萱抬起頭，定定地看著我：“醒過來那陣兒，我就想要是你能在我身邊多好。”

“你還和夏云曦聯系嗎？”楚雨萱抬起頭問我。

“早就斷了聯系。”

楚雨萱看著我的窘迫樣，顧自在一旁抿著嘴兒笑了。

回到學校，路過鐘坤武宿舍的時候見，門大開著，他正橫趴在床上，腳搭在墻上，胳膊伸到了地面上。我便走進去打了個招呼：“鐘老師，你練得哪門子功夫？”鐘坤武頭也沒抬，醉醺醺地說：“蝎子倒爬城。”我心想，腦子還挺清醒的。剛換上外套，只聽咚的一聲，鐘坤武摔倒在地上，我嚇了一跳：“怎么了？沒摔著吧？”鐘坤武嘻嘻一笑：“重心沒有平衡好。”說完，又爬到床上，把腳重新搭在墻上，姿勢調整好，我看了看，這架勢還真有點像蝎子，鍥而不舍，精神可畏。

一會兒門開了，陳燕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我心想，還是趕緊撤吧。鐘坤武一看陳燕進來了，倒是挺識趣，兩根柱子一個趔趄就從墻上下來了：“哎喲，妹妹來了，趕緊坐，趕緊坐。”陳燕醉眼蒙眬的一屁股坐在鐘坤武的被子上，以前鐘坤武決不允許任何人坐他的被子，因為他喜歡裸睡。覺得要是被子被別人坐了，會對他的健康不利。

鐘坤武拿起自己的杯子，打開暖水瓶，倒了一杯水，遞給陳燕：“妹妹，喝水。”陳燕伸出右邊的玉手，用大拇指和食指端起杯子，其他三個指頭翹得高高的：“謝謝坤武哥。”鐘坤武說：“妹妹，你甭瞞我，你今天肯定喝多了。”

陳燕說：“點兒上的人來了，我和主任招待他們，稍微喝了點酒。”鐘坤武說：“女孩子喝酒可不是好事兒，要是喝多了，碰上我這樣的還好說，要是碰上別的男人你可就麻煩大了。”陳燕連連點頭，說：“是，是，我以后一定少喝酒。”

晚十點，在美留學同窗陳杰給我打電話。殊出意料，二人竟語塞——此誠未曾料也。以前，我與陳杰無話不談，皆銳意進取，胸懷遠志，不屑于眼前微利。

那邊聲音很是疲憊，有滄桑之意，不復當年朝氣蓬勃、壯志凌云之少年。高中同窗中，陳杰乃我至交。猶記初見時，于故里初中西墻下清掃。時諸生多偷懶，相戲笑，唯陳杰獨作。人或譏之，陳杰反唇相譏，有舌戰群儒之風。

期中考，我如愿拔魁，陳杰次之。期末亦然，我第一，陳杰第二。每念及此，覺甚有趣：陳杰之分總遜我二三，終未能越。后一期末考，陳杰竟列級部首，遠超于我。實言之，我以陳杰之憨厚，引為至交。與之處，無需揣度言外之意，亦不憂其背友，以其純若杯水，憨如田夫。后喻或不確，蓋陳杰本為田夫也。

自后，我不復得此友。于物欲橫流、世風浮躁之世，此等性情者幾絕矣。人皆戴堅甲，貌岸然，內各有算。殘酷現實，使人不復以初心待人，習尖酸，學玲瓏，尚圓滑。我曹諸多性情，皆為現實磨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