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期中教學檢查,諸師皆忙于補教案、教日志及綱要。此等物事,譬如首上之飾,可有可無;然若較真,則必不可無。以往數學期,嘗有師以無教案或綱要遭校中斥責。余不喜將備課之內容書于冊,講課用之不便,常將單詞之解直書其側,故講時得心應手。
實則授課之際,多有臨場發揮,若僅囿于成文,則失之靈活。教案綱要于講時無用,惟列大綱,藏于夾中,待教務科檢查則出之,平日罕用。
當眾人如蟻搬家般忙碌之際,校中忽生一事,喧傳校園,婦孺皆知。好事者復添油加醋,使一事本或簡略,漸至詳贍。杜志國者,年約五旬,面白體胖,頂已禿,然兩側發尚茂,梳時必以梳將旁發掠至對側,以掩荒蕪之頂。
其素好整潔,雖不出差亦西裝革履,皮鞋锃亮無塵。行步方整,言則字正腔圓,從容不迫。論一事可延宕逾時,每開會聞其將言,無論官吏師生、白發教授或新生,心皆有憚——恐會無已時,誤卻晚餐。
素嚴謹者竟出事,令旁觀者嗟嘆不已:人固不可貌相也。孔玉珠者,機關樓之臨時工,主司校中要文編排繕寫,既畢分送各院。其女秀雅,年二十來校,已歷八載。夫在酒店為保安,薪薄事繁。
二人有一子,年二歲,常由婆母看視。夫婦仍如婚前,各忙其事。某周三上午,職工宿舍區聚者眾,愈聚愈多。后乃知一樓某戶出事,即杜孔二人也。時二人正在玉珠宿舍私會,其夫自玉珠出門即尾之。玉珠頗黠,佯至辦公室,始工作。
其夫衣飾整齊,挾公文包,儼然入政法樓。于玉珠辦公室前徘徊兩次,趁無人,耳貼門扉,竟不聞動靜。待之頗煩,乃獨往廁中吸煙。自昨夜來,心恒悸。隱隱覺其近日異狀,然礙于顏面,終不愿破此紙。
彼未直找玉珠理論,蓋理論無益,彼或矢口否認,非但無理,且恐打草驚蛇。女子撒潑耍賴之技,彼見之多矣,若逼之過甚,必不講理,惟曰:“離婚,離婚,我儕離婚。”其心亦無定算,究欲續過與否,首要者,先查出此男為誰。此乃關鍵,否則自身被逐,豈非冤枉?縱我倒霉,亦不能令汝等好過。已跟蹤玉珠一旬,此旬中彼尚本分,未有異常。
方其著褲立廁中吸煙,聞玉珠出門矣。步履雖輕,然足著高跟鞋,觸大理石地,雖躡足亦有聲。于其敏耳中,更覺刺耳。未料玉珠在校尚有蝸居,此前未嘗言及單位有房。或非其租,惟持有鑰。以杜志國之身份地位,只須一言,或一睞,后勤必悉心應之。
隨玉珠至宿舍區,彼一閃身入一樓棟。一樓門啟,高跟鏗鏘之聲沒于防盜門內。其出樓棟,至北窗窺之,見窗簾下,外層為遮光簾,內無所見,但于玻璃上見己怒目圓臉。復繞至屋南,有小院,墻不高,外為鐵柵。四顧無人,躡磚躍入。
院中一山楂樹,紅實滿枝,或有墜地者,引群雀爭食。近院有防盜門及窗,窗外有護網。推戶數下,鎖著,窗亦遮簾,莫辨內景。防盜門隔音不佳,隱約聞內笑聲。彼佯無事,坐階上,耳側門,內人哧哧悶笑。
遂致電召四五金蘭兄弟,皆保安。聞此事,皆義憤填膺,或為道義,或為他故,乃破天荒不乘公交,共打車,風馳電掣至現場。
一少年謝輝,以鑰鏈鐵絲撬門。諸男子闖入臥室,見內景,皆瞠目結舌。
廳中惟沙發一、茶幾一,甚簡。壁上空空,了無長物。窗皆垂簾,廚間推拉門外亦設遮光簾,故室中陰森。一室門啟,內有燈,床頭懸臺燈,光甚暗。壁懸巨幅山水,畫中森林,林間小徑蜿蜒入深處。葉呈黃赤,若深秋景,頗有韻味。
諸少年驟怔,忘其使命,直視不移。時若凝滯,玉珠之夫亦愣立,不知所措。眾如遭法術,僵然不動。
數人奔入室,直撲志國,揮掌擊面。志國身一低,避過其掌,額復前頂,彼驚呼后退,撞倒身后一人。
俄而,不知誰持枕砸志國面,志國以手擋之,未中,然枕厚遮面,眼前一黑,莫辨物事。一著厚皮鞋者猛踢其膝,志國痛呼,身仰仆地。
終,三人被警執上警車,教工宿舍區乃靜。四散之人紛議其事,聽者頷首,面露惋惜。言者眉飛色舞,唾星濺人面而不覺。于是議論間,事之梗概漸明。單位中常有閑漢,多暇多力,專議人非。
此輩不主一方,惟好奇,聞新事則若蠅之逐臭,蜂擁而上,復整理傳述于人。
或曰:“彼二人恩怨非止一次。”
杜志國在眾議中辭職,以其影響甚惡,潭水市幾盡知之。然地球不以一人之厄而輟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