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張晴月(1)
書名: 我在櫻花小道下車作者名: 君羊郡主本章字數: 2318字更新時間: 2025-08-18 11:00:00
添添來找我的那天,我驚得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
我走出家門口,偶然回頭,看到了兩個孩子立在不遠處,其中那女孩子目光不移地看向這里。
我一眼就認出她來,那是在我腦中出現過無數次的臉龐。雖然已過了這些年,但那嘴角、那鼻尖、還有那眼神,無一不是添添。我幾乎就要叫出聲來。
明正注意到我的異常,扶了扶我的肩,關切地詢問我,將我迅速拉回現實。我立刻冷靜了下來。是的,這個場面,不適合面對添添。
一路上我魂不守舍,思緒在我生命這三十多年的時光里游蕩。
我究竟是怎樣走到了今天的樣子呢?
我的父母對我期望甚高。從有記憶開始,我幾乎就沒有了自由的時間。學校的功課當然希望我出類拔萃,藝術的栽培更是不在話下。我仍記得我無比好奇地拿起小提琴,隨意拉響第一個音符時,父親激動得抱住了我。他跟母親說:“女兒有我身上的藝術天賦,我年輕時沒有能力實現,而她卻有。”
于是我在不到四歲的年紀就莫名其妙成為了琴童。其實,在第三次課的時候,我就已經厭倦了。老師不厭其煩地將我的左手揉開,做成一個“框架”,對在場的另外兩個孩子也是一樣。那老師總是說,要在持琴的時候能看到各個手指的指甲。可是這樣好難受啊,我的手不自然地張開,沒多久便僵硬了,酸痛無比。我聽我幼兒園的朋友說,學鋼琴也是這樣的,雙手好似撲向地面的老鷹爪子,詭異又抽象。
為什么學習這些東西,總是要經歷這些反常的痛苦呢?是小提琴和鋼琴如此,還是人世間一切都如此?
然而我不可能停下來,沒有人允許我停下來。一過就是好幾年,我可以悠揚地演奏一些曲目了。老師對我喜愛有嘉,常在我父親面前夸贊我的進步,鼓勵我堅持。可是我明明記得,在課上她無數次責備我,說我不長記性,強調了要點不過五分鐘便忘得干凈。我很疑惑,我該相信她說的哪一句呢。
我最喜歡秋天,特別是暑氣剛剛消散不久的八月末和九月初。花都還開著,公園里和草地上黃的、紅的、綠的、紫的,各種顏色都并肩存在。我跳起來,剛好可以夠到垂下的樹枝,采一顆那不知名的果實,捏碎了放在鼻尖一聞,花香伴隨草汁的清香從鼻腔沁入身體。
十幾歲的年紀真美好啊,我想。我已經上中學了,已經可以夠到樹枝了,可是人類的大多數煩惱我暫時還不用經歷。我早已考過了小提琴的最高級,只是我仍然每周要去老師家里練習,為了參加這樣那樣的比賽。那個房間的窗外,正好是一片草坪,草坪上有一棵大樹,大樹邊是一個池塘。秋天的時候,所有顏色匯聚在這里,好像莫奈的畫一樣。
因此我時常走神,拉錯音也時有發生,老師氣不過,索性拉上了窗簾。她對我說:“要尊重藝術,在表達藝術的時候,萬不可分心。”
可我時常想,窗外如此美麗的場景,難道不是藝術嗎?為什么我肩頸邊演奏的藝術,和窗外的藝術要如此堅決地隔離開呢。
李明正當時是我隔壁班的男生。我記得他是高中二年級才轉校過來的。他劍眉星目,英氣逼人,剛到我們學校不久,很多女孩子就開始心不在焉了。我沒有她們那么膚淺,我認為男孩子最重要的是才華。他好像什么都不會,既不會樂器,功課也屬一般,甚至打球都不怎么在行,浪費了那高挑的身材。
他身邊總有好幾個男生一起玩耍。我記得有五個,李明正、王浩天、張周、傅宏達、林永仁。我們私下里叫他們“五人組”。他們總是一起出現,亢奮又調皮,特別是有女孩子在場的時候,他們便亂哄哄地猶如奔牛過街。
因此,雖然引很多女孩子注意,但也只有性格潑辣外向的女孩子能和他們一起玩耍。
學校附近的一條街是他們聚集的地方。我的女同學曾經喊我一起去,我當然不能答應。父親每天都會準時接我上下學的,風雨無阻。其實家里離學校一點也不遠,而且交通發達,我可以自己坐公車的。但是父親從不愿讓我風吹日曬的,我被照顧得很好,無憂無慮的。
有些朋友知道我的住處,從小學生時代開始,就有同學會來我家找我玩耍。他們在樓下拉長了聲音喊:“張晴月,張~晴~月,下來啦,去摘仙果。”
我從窗口探出頭去,好想看一下仙果長什么樣。父親開門進來,眼神對我示意。我只好朝樓下擺擺手:“不行,我要做功課,一會兒還要練琴。”
漸漸地當然就沒有人找我了。
這一天中午,趁著午休,我的同桌,也是我班里的好朋友小惠湊到我跟前,神秘兮兮地朝我晃一晃她的水壺,眨眨眼睛說:“猜猜這里裝的是什么?”
“水?”
小惠做一個暈倒的姿勢,嘆氣說:“這么簡單就不用你猜啦!”于是她擰開蓋子,把水壺遞到我面前。
“你聞。”
我湊上去吸氣一聞,一股無比刺鼻的氣味沖了上來。
“是酒?”我驚訝道。
她得意地點點頭。
“你怎么敢把酒帶到教室里來?”我慌忙將水壺推開,“被老師發現會記過的!”
“你這么膽小,將來沒出息啦。”小惠哈哈大笑。
她接著告訴我,這是昨天和“五人組”一起去后街,李明正買給大家的,這酒叫做伍丁城woodinville,是洋酒。一大瓶,他們六個人分了。小惠只喝了一口,其余灌在水壺里藏了起來。
不知為何,我突然也很想嘗一口。
我拿過她的水壺,又湊近聞了一下,倔強道:“誰說我膽小,我只是覺得,不要在學校里喝。出了學校我就敢。”
小惠一點也不相信,她仍舊笑我說:“別說大話,要就現在。一口,我就倒一口給你,你要是敢喝,我就服你。”
我拿出水壺,把蓋子取下來當杯子,小惠倒了很小的一口給我。我深吸一口氣,一口喝干了。辛辣又酸澀的酒液瞬間刺激著口腔,直沖鼻目,差一點就忍不住吐出來。我不敢讓酒在口腔過久停留,一口氣咽了下去,酒從食道經過胃里,一股微微的灼燒感。
我的心怦怦跳,像是犯了什么不得了的禁忌。
“你的臉都紅了。”小惠說,“酒量如此差嗎?這么快上頭?”
我咕咚咕咚喝水,想要蓋住嘴里的酒氣。那一整天,我都不自覺地捂著嘴講話,生怕被其他人聞到味道。幸虧只有小小的一口,味道很快散去,沒有人發現我這個秘密,包括放學來接我的父親。
多么奇怪的事情,我想,我沒有和李明正有過交集,甚至沒有說過話,但卻喝過他買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