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晴月交往才發現，她有著無比強烈的好奇心。

與我在一起后，凡是課余時間，我們幾乎都在校外度過。

她最喜愛的便是超市，越大越好。學校不遠處有一個大型會員超市，我和晴月幾乎把這家的門檻都要踏破了，每次都可以逛四五個小時，貨架上的幾乎每一件商品，晴月都會拿起來看，仔細閱讀包裝上的文字，像是剛剛學會認字的孩童一般。

我們都喜歡這個過程。我可以攬著晴月的肩，或者牽著她的手，在一排排商品前漫無目的地瀏覽。就好像一對過日子的夫妻，片刻后就會帶著商品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一樣，其實頗為享受。

很多次以后，我漸漸也會有些厭倦。

“你對這些東西這么感興趣呀？”我的意思是，沒有必要每一個貨架都看吧，又不打算都買。

“你們男生不明白，女生逛街本來就不是為了買東西。”

“但是這不是逛街，這些都是醬油，我們住宿舍根本用不到，也不會買。”

“看看無妨，你瞧，這個日本的包裝就更好看?！彼闷鹌孔觼碓谖已矍盎瘟嘶?。

晴月的閑暇時刻幾乎都與我一起度過。除了超市，她還會邀請我一起去郊外吹風，一起去圖書館溫習考試，一起去學校的音樂社聽演出。

她聽完臺上的小提琴演奏，對我嘟囔道：“我拉得比他們好多了。”臉上絲毫沒有任何表情，像是在說別人一樣。

“你是說拉小提琴？”我驚訝，我從沒聽她說過。

“當然。”

演出結束后，等聽眾都散場了，她拉著我的手來到后臺，問一位小提琴手借了提琴，順手就在舞臺邊演奏起來。那是Por Una Cabeza，她二十歲生日那天酒吧也演奏過。我不太懂音樂，但是我明顯可以感覺到晴月的演奏要優秀很多。音樂是有感情的，否則也不會有人把它比作一種語言。她的弓弦之間會給我的心以起伏和蕩漾。

我喜出望外，結束以后，我立刻把她抱緊在懷里。我開玩笑說，原來你還有如此的藝術造詣，是我高攀了。

說是高攀，其實也未必全是玩笑。晴月的相貌美麗，氣質也出眾，而我則平平常常、普普通通，無論樣貌還是才華，亦或是個性，都無吸引人目光之所在。但奇怪的是，好像從來也沒有聽說過有人追求晴月。這雖然讓我安心，但也不免好奇。

宿舍趙氏的話提醒我：“我從未見到你們分開出現，無論何時都在一起，仿佛連體嬰，針插不入，水潑不進的樣子，是誰都不想輕易挑戰吧?！?

我也以為然。

連體嬰的表達很滑稽，但卻異常精準。

我因此減少了很多其他的生活。排球隊的訓練我已經缺席好多次了，我也很少有時間再玩游戲機。原因是我要陪著晴月。

某種程度上，晴月是非常自我的。去逛街也好，看電影也好，或是去超市把貨物都檢查一遍也好，無論哪一種事情，只要她想做，無論我是否應約，她自己必然履行。

我有時也會厭倦，會表達出不想去的意思。她不會多求我哪怕一秒，立刻便會笑著與我揮手說：“那我自己去啦，回頭見?！?

有沒有我，沒有任何影響。

就是這樣的感覺，一種莫名其妙的失落感，竟會讓我會放下手中的忙活，去盡一切可能地陪著她。

有時候我甚至恍惚，這是為了滿足她的訴求，還是為了滿足我內心的，那種被人需要的感覺。

我甚至會跟蹤晴月。大概我的潛意識里無法接受，她沒有我，照樣可以一個人完成生活里的種種事項。

我隔得遠遠地走在她后面，像一個正要去捉奸的男人。我討厭那時候的自己。

看著晴月真的是一個人在逛街。她的逛街與眾不同，從不進某一家店鋪，只是在街道上不停地走，轉彎、過天橋、等交通燈，然后再轉回來。累了的時候，她真的是一個人坐下來喝冰飲。

我于是上前，在她對面坐下來。

她見到我時，是十分驚訝的，要說有什么不妥，可能她沒有我想象中那么驚喜，或許是我心理作用吧。

“你怎么來了？”她對著我笑，還是那種明媚又溫柔的笑容。

“我忙完了，所以過來陪你?！?

“可是，你如何找到我？”她皺眉，困惑地看著我。

我連忙指了指腦袋說：“靠這里?！?

“什么？”

“直覺?！?

晴月隨即大笑起來，我順勢握住她的手，放在我臉上摩挲。她的手掌柔軟溫柔，我舍不得放開。

于是我開始發現，在這段感情中，越陷越深的反而是我這個男人。

晴月與我在一起時，總顯得親密無間，但我從未見過她的朋友。

“除了和你，我喜歡獨處。況且這里離家八百公里，本就沒有熟絡的對象?！彼兄蛭医忉?。

“品味和享受孤獨？”我問。

“沒有那么哲學性。交朋友多累啊，你多少要看人臉色，還不如討好自己?！?

我細細思索她的話，仿佛有些道理。

可她接到父親電話時，明明與我在一起，卻仍然聲稱自己一個人。

我總覺得她與我并沒有靠得那么近。

我問她：“生日時候，你說這與你想的二十歲十分不同。那有沒有想過，將來會怎樣？”

“最好可以做一個旅行家?！彼嶂^抿著嘴。

“好浪漫的想法。”

“你呢？”

“我？我既沒有文學的才華，也沒有藝術的天賦，功課不是B就是C，從沒有拿過A，現在看來只能尋一個平常的工作糊口而已。”我沮喪地說。

我和家里打電話時，父母問我是否交了女朋友，我坦率承認了。我覺得這沒有什么可避諱的，我長大了。

“是我同一個高中的女孩子，相貌與人才都相當優秀?！蔽艺f。

父母表示欣慰。

“這樣的女孩子，應該很多人追求吧？”我聽出來的意思是，為什么看上你？

我是相信長久的感情的，與晴月在一起，我是快樂的。

晚上的時間，若是沒有幫老師辦公的任務，我會和晴月去圖書館看書或者溫習，或是去校外散步。

排球社的訓練幾乎已經脫節了。

趙氏每次一見到我，第一句便是問我：“什么時候來訓練，排球社長要不高興了?！?

我很慚愧，如果說有什么運動是我真心喜愛的話，那就是排球。但是我付出給它的時間太少了。

“永仁，你的排球天賦讓我羨慕，如果不能比賽的話，真的太可惜了?！壁w氏依舊不斷地勸我。

我也嘗試過跟隨訓練。但是晴月會找我，如果我不接電話，她便一個人不知去做什么了。

等我回電給她，她若無其事，反而會勸我：“我后來想起來你在訓練，所以自己一個人去了，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好幾次之后，我便從排球社退出了。畢竟耽誤訓練不太妥當，而耽誤訓練的人總占著一個主將的名額也很不像話。

日子就這樣過著。

大概和晴月在一起三個月后，我們爆發過一次爭吵。

我周五下午最后一堂課是“金融史”，下課時間比晴月晚大約一小時。每到周五我下課后，便會約晴月一起去吃晚飯，平時無非也就是學校餐廳的普通菜肴。

這個周五，我算了一下日子，正好是老師要給我勤工薪水的日子。于是她約我去她過生日的那家Les Deux Magots邊吃邊聽音樂。

可無奈的是，我下課被老師叫住，去參加下周的研究性課題會議。

更要命的，我的手機在宿舍里。

于是，整個會議我如坐針氈，心思沒有一分一秒在會議室里。等到終于解散的時候。我風一樣地沖回宿舍，一把拿過手機。上面只有一個未接電話而已，是晴月的，甚至沒有再多一條信息。

我趕緊回撥，一連撥了十幾次，卻始終無人接聽。

我連忙打車趕到Les Deux Magots，只見晴月好端端地坐在戶外的座位上，一邊啜飲著杯中之物，一邊托著腮聽著舒緩的音樂。晚風吹過她的頭發，頭發輕撫著她的臉。

她看到我，笑了笑：“你來了？”

我胸中復雜的感情一下子奔涌出來，我幾乎是用咆哮的語氣對著她說：“你為什么不等我！”

“我打了你的電話，沒人接，所以我自己來了?！?

“所以無論我參不參加，今天你也不會改變行程是嗎？”

晴月一眼不發，冷冷地看著杯中快要喝完的飲品。

我在她對面坐下來，伸手去握她的手，她抽走了。

我把心里的話語無倫次地倒了出來。

我告訴她，我很快樂，是的，和她在一起，我嘗到戀愛的甜蜜。

但是，我感覺我失去自我了。我慢慢變成了她的附屬品。

最重要的是，我覺得她沒有我也并沒有什么不同，她的任何計劃里，我可有，也可無。

我們那天早早的回到學校。

那個周末，晴月沒有出現，不知去了哪里。她給我發消息，說別擔心，過了周末就回來。

周日晚上，她真的就回來了。

我忍不住問她，她回答說，沒什么事，回了趟家而已。

這是她第一次對我不告而別，也是唯一一次。

然后，就是添添六歲時的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