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快到家的時候,我接到學校老師的電話。
“林添添的身體好些了嗎?“電話那頭問道。
我莫名其妙,但立刻覺察其中有蹊蹺。我不置可否地回答道:“應該差不多了,我回去看看她,今天她在學校身體不適嗎?”
電話那頭頓了片刻,然后說:“不止今天,林添添已經病假三天了。”
我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添添被綁架了。
不過我立刻鎮定下來,不會的。
是我每天早上都把添添送到校門口,然后開車離開。晚上回家的時候,添添也已經在家里了,有時在書房,有時在陽臺,安靜得很,一切都如常日一般。
我幾乎立刻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老師接著說:“她向我請假說身體不舒服,感覺要發燒。本來昨天就應該過問的,但是我看家長也沒有反映異常,再加上事情也忙,所以拖到今天,實在抱歉。”
我和老師互相抱歉了幾句,掛斷電話。
拿鑰匙開了門,添添果然在陽臺,開著一盞落地臺燈,吹著晚風,捧著一本書在讀。
我坐到沙發上,把她叫到身邊,她很乖巧地過來了,在我對面坐下,眼睛望著我,眼里充滿無辜詢問的眼神。
我的火一下子上來了。
我對她喊道:“你還看著我?你是不是想反問,我找你有何貴干?”
我突然爆炸的嗓音嚇了她一跳,她身體往后一退,低頭不語,兩手握在一起,手指不停地摩挲。
我的氣仍舊未消:“三天?三天都沒有去學校!可我記得,我每天都送你上學,每天你都向我擺手告別。”
添添徹底沉默下來,一句話都不說,只是低頭,我感覺她連呼吸都屏住了。
“你為什么和你媽媽一樣!”
話一出口,我便知語失。我的腦子里不知道為何突然想起晴月,我也不知道為何把添添算在一起。
我忙去拉添添的手,想把她拉到身邊。一拉之間,她的胳膊露了出來,小臂上有明顯的淤青。
“你怎么了?為何會受傷?”我慌了神,連忙松手,把她摟到懷里。她突然哇地一聲,抱住我,在我胸口大聲哭了起來。幾乎瞬間,我的前襟都被眼淚浸濕了。
等添添平靜一些。我柔聲問她,是不是被人欺負了。她不回答我,只是搖頭。
“不用害怕,你可以告訴爸爸,爸爸會保護你。”我撫著她的后背。
她仍是不肯說,我便沒有追問。添添的脾氣我是知道的,她并沒有那么容易受人擺布,若真是受了欺負,恐怕也不會憋在心里。
我只是抱著她,讓她盡情地哭一會兒。
完全平靜下來后,她仍把頭埋在我懷里。
“我看見媽媽了。”她的聲音悶在我胸口,但我仍舊像被子彈擊中一般,愣在原地。
“媽媽?晴月?”
她點點頭。于是她告訴我,她找到了晴月,遠遠地看見她了。后來,晴月還找她吃了飯。她甚至告訴我,她六歲那年,晴月出走以后,曾經回來過一趟。
添添的嘴突然像破了的乾坤袋,各種我知道或不知道的一切,都一下子倒了出來。最多的,是對于晴月的疑問、不解,當然還有思念。
“我們是不是再也不可能一起生活了?”她不再流淚,直視著我的眼睛,她臉上的表情很苦,我覺得她已經準備好接受悲觀的答案了。
添添接著說:“我看到媽媽和一個男人在一起,我也看到過你和一個女人在一起。你們都要有自己新的生活了對嗎?”
現在輪到我沉默。
我把添添抱在懷里,我盡量把她的腿也蜷起來,整個抱在我的胸口,就像她三歲時候的樣子。但是她長高了很多,在我懷里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其實,我并非不了解晴月對我真正的感情。
她對我很溫柔,很依賴,甚至很希望黏著我。但那個時候,我不知為什么,總覺得我們之間隔著一層透不過的紗。
自從懷上添添,并且決定生下來之后,晴月便異常焦躁,甚至喜怒無常。
我的母親告訴我,女人在懷孕以后,天然會有焦慮和恐懼。特別是面對自己一天天起變化的身體,心里自然會緊張。
我母親對我說:“你要多關心晴月。我當年懷著你的時候,看著肚子越來越大,下盤越來越緊迫,心里也是一天天緊張起來。這種緊張需要一個派遣,于是你父親當時便遭了殃。”
母親看我一眼,接著說:“但是,每當你在我肚子里面扭動一下,或是踢我一腳,那種無可名狀的欣慰感也會充斥著身體。”
我覺得母親說得有道理,那是晴月第一次懷孕,況且,她只有二十歲。我們從學校退學,人生一下子起了劇烈的變化,論誰都會不知所措的。
我盡量讓著她,無論什么事,只要她能開心,我都會去做。我甚至會在半夜三點時陪她出去散步。
“這么晚不休息,會不會對腹中的孩子不好。”我有時候也會異議。
但晴月完全不聽我說,她只顧往前走,到了路口就轉彎,實在累了,就往路邊的石凳子上一坐,休息夠了才往回走。
我又生氣,又不能多言。只好跟著她,護著她。我覺得我像她身邊的人形拐杖而已。她不需要和我說話,她只要自己靜下來,情緒就會好很多。
再后來,我越來越發現,晴月的情緒,似乎只是在我眼前的時候,才會喜怒無常。我偷偷看到過,她一個人在陽臺上,坐在寬椅上,撫著肚子,看著窗外,平靜又欣慰的樣子。我一走近,她的眉毛立刻便鎖了起來。
我不知緣由,只好亂猜。我猜,就像母親說的,這是因為懷了孩子,因為身體變化而緊張,而懷孕這件事我就是始作俑者,因此都把氣撒在我身上。
添添出生之后,家里立刻忙了起來,也瑣碎了起來。我和晴月的父母都會來幫忙,我的父親抱著小添添,愛不釋手,母親不斷地讓他放下。
“孩子要靜養,你老舉她起來做什么?”母親指責道。
晴月的父母也愛極了添添,每次來看望,第一件事便是把添添抱起來,去戶外看花看鳥看云朵,半天都不回來。
我的母親擔心,對我說:“跟你老丈人說說,讓添添躺下休息吧,親家抱了這么久也累了。”
我不知道怎么去和老岳父講,于是便轉向晴月。但其實我更怕晴月,她看到我,眉頭又鎖起來了。
我只好回來和母親說:“孩子多呼吸一下新鮮空氣也是好的。”
但是,幾乎每一次都是如此,岳父都會抱著添添出去。開始我只是怕添添累了,并沒有覺得其他有什么不妥。等添添慢慢長大了,我才明白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