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著。

高考結(jié)束后，我考得還算不錯，有好多大學(xué)可供我選擇。

我最終選了離家八百多公里的學(xué)校。這是我能決定的極限了，再遠(yuǎn)的話，父親說什么都不答應(yīng)。

我想，離開家遠(yuǎn)一點的話，自己可以獲得更多的自由。過了這么多年，終于可以憑著自己的想象過生活了。

想起李明正的時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覺。可能是有怨懟在其中的，可是想起那些溫柔的畫面，心頭一蕩，終究也硬不下心腸。

去大學(xué)的火車上，我的座位靠窗，這能使我不受打擾，呆呆望著窗外，任憑思緒侵入。經(jīng)過山川河流的時候，我會想，英國最高的山不知是哪一座，經(jīng)過小鎮(zhèn)城市的時候，我會想，也許最終他會帶著另一個人，在哪座城市里終老罷。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林永仁。他坐在我不遠(yuǎn)處，見到我，低低地朝我舉個手，示意打招呼。

其實我早已見過他。學(xué)校的“五人組”聲名顯赫，雖然李明正是主角，但托他的福，其余幾個其實也都成了明星人物。

永仁是里面最安靜的一個。他其實長相并不差，笑容還很容易感染人。每次五人一起出現(xiàn)時，他嘴角總是掛著笑的，但是話卻不多，隨著另外幾個一起起哄，拿別人調(diào)笑。笑到脫節(jié)處，他甚至還會臉紅。

我也朝他揮手，走過去向他問候。他興致頗高地和我聊了幾句，后來我干脆調(diào)換座位，坐到了他身邊。

讓我意外的是，他并不像我印象中那樣寡言和內(nèi)向。相反，他的話題豐富而有趣，幾乎可稱仰知天文，俯察地理，亦通曉人文。并且，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力，我不自覺地喜歡聽他講話了。他的講述詼諧，太多時候我都忍不住捂嘴笑。

他像是一味良藥，讓我整個旅途不止是在意窗外的景色，更可以聽到大千世界的有趣。

因為離得遠(yuǎn)的緣故，我和永仁幾乎是大學(xué)里僅有的高中同學(xué)。我和他很快熟絡(luò)起來。

大學(xué)的功課比我預(yù)想的要繁忙很多，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想別的事情。這樣也好，腦子就這么大，裝了這些，其他的就會被擠出去。

永仁對我?guī)缀鯚o微不至，不上課的時候，他幾乎都會來陪我。我知道和他同住的男生姓趙，他會把趙氏說夢話的錄音放給我聽，我大笑。但聽了幾次后，其實內(nèi)容都大同小異，我也就不再覺得有趣了，畢竟此乃他人隱私，拿隱私取樂，仿佛非君子所為。

永仁的排球打得相當(dāng)不錯，只可惜我對運動并沒有太多的興趣。他很體貼，于是會放棄排球的訓(xùn)練，而來陪我。我的內(nèi)心是很感激的，我明白愿意陪你的人，必定十分在意你的感受。

有時候空了下來，我會不自覺地想，李明正不知道在干什么。秋天了，樹葉落了下來，也不知道英國是什么樣的天氣。聽說那里陰冷，終日不見太陽。

我好像還沒見過他穿大衣的樣子。

我在空閑的時候，喜歡到處走。在走路的時候，可以不動腦筋。只要沿著路，沿著橋，沿著河，走啊走，再轉(zhuǎn)彎，再過街，再回頭，任意所至。身體的疲勞可以沖淡心里的寂寞。

另外就是超市，在逛超市的時候，當(dāng)真會有“家”的感覺。我想，若是有結(jié)婚這回事，逛超市是必然的吧。這里什么都有，家里的一切需求，幾乎都可以在這里得到滿足。提著各種所需結(jié)伴回家，大概生活就是如此吧。

永仁幾乎每次都會陪我。漸漸地我會有錯覺，我甚至覺得身邊的這個男人就是我生活的另一半，他會做飯，會講故事，會把我照顧得猶如孩童一般，不需要操心任何事。生活如果是這樣，應(yīng)該也很不錯罷。

永仁會花很多的時間陪在我身邊，我心里感動，但卻找不到表達(dá)感激的方法。無非是對他笑一笑，或者講一個不好笑的笑話而已。

我慢慢熟悉有永仁在身邊的日子。不知為何，我特別在意他拋下我去做其他的事情，哪怕那是他分內(nèi)的事情。他去排球隊訓(xùn)練，而錯過了陪我逛街，我會生氣，他去老師那里做勤工，而沒有陪我吃飯，我會生氣，甚至是他下課比我晚，我都會生氣。

我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他還不是我的男友，我卻已經(jīng)如此小氣。我是不是真的愛上他了？

后來我想，這些事情真的算不得拋下我。比毫無征兆拋下我去英國不知要好多少。我要慢慢學(xué)會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記得那一次學(xué)校音樂會，永仁陪我坐在臺下做聽眾。臺下稀稀落落地坐著十來個人。其實大學(xué)里的社團(tuán)，很多都沒有受眾，為了存在而存在。這個學(xué)校連音樂課都沒有，所謂樂團(tuán)，只是自娛自樂而已。

但當(dāng)臺上的小提琴手演奏出Por Una Cabeza的時候。我的心瘋狂地顫動起來。那天晚上，戴著帽子跳舞的圣誕老人，一下子沖入我的腦中。我只覺得我的手心都是汗，不自覺地抓住了李明正的手，不對，是永仁的手。

演出散去，我仍然久久回不過神來。我讓永仁陪我去后臺，向剛才演奏的學(xué)姐借了提琴，自己拉了一遍Por Una Cabeza。那天他跳的舞是沒有聲音的，現(xiàn)在有了，我的腦中，他踏著這拍子，挑起探戈來。

演奏完后，永仁緊緊擁抱了我。我從未向他提起我的小提琴，更未在他面前展現(xiàn)過。我也需要一個懷抱，所以我抱他抱得更緊。

我很傷心和悲哀。傷心的不是往事，而是我的心，一直在另一個地方，從來沒有回來過。我竟然被一首曲子擊中要害，功虧一簣。

我和永仁終究是走到了一起。過程其實沒什么浪漫的，他牽我的手，我沒有掙脫，便是這樣了。

圣誕節(jié)那天，永仁偷偷查到了那也是我生日。他約了我吃西餐。我很清楚那是他在老師那里勤工賺來的錢，薪水微薄，幾乎全花在當(dāng)晚了。

他很有心地請侍者演奏了Por Una Cabeza。我安靜地聽完，心里有說不出的愧疚感。他知道我喜歡這首曲子，甚至把這首曲子當(dāng)成我們的定情之曲。

但是，他所想的和事實并非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