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不好…總是修不好…電流不穩…接口老化…得焊一下…焊一下就好了…焊死…就都不會壞了…”

蒼老的、帶著濃重口音的呢喃，在充滿低沉嗡鳴和靜電噪音的洞窟里回蕩，如同某種詭異的催眠曲。

那個從機器陰影里走出來的佝僂身影，低垂著頭，臟兮兮的維修帽檐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整張臉。

他手里那把老舊的、槍口卻閃爍著不祥紅光的工業點焊槍，穩穩地對著龐大機器中央那一簇最密集、最關鍵的線路節點！

焊死？！這玩意兒能隨便焊嗎？！

樊仁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

那臺由無數破爛和詭異生物部件拼湊的機器本就運行得極不穩定，屏幕上的雪花點瘋狂跳躍，發出痛苦的呻吟。這要是一焊槍下去，天知道會發生什么！原地爆炸都是輕的！

“大爺！手下留焊！那是精密設備！得用專業的工具校準！”樊仁幾乎是脫口而出，試圖用語言穩住對方，同時拼命給言淵使眼色——快做點什么！

言淵的反應遠比樊仁快！在那維修工出現的瞬間，她的弩槍就已經微微調整了方向，但沒有立刻射擊——對方距離機器核心太近，任何刺激都可能導致他直接下手！

她的目光銳利如刀，快速掃過維修工那身沾滿油污的制服、那雙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的手、以及他走路的姿態和口音。

深琥珀色的瞳孔中數據流再次瘋狂閃爍！

“他不是‘公司’的人，也不是劉管理員的同伙。”言淵的聲音壓得極低，語速極快，只有樊仁能聽到，“是這附近真正的維修工！可能很早以前被劉管理員抓來或者騙來維護機器，長期接觸這機器的能量輻射和精神污染，神智已經極不正常了！

他被扭曲的認知里，只剩下‘修好’這臺機器這一個執念，用的還是他最熟悉的、也是最危險的方法——焊接！”

就在言淵分析的這短短一兩秒內，那個老維修工似乎完全沒聽到樊仁的話，或者說聽到了但根本無法理解。他依舊喃喃著“焊死就好了”，握著點焊槍的手更加穩定，槍口距離那簇線路節點只有不到十公分了！

焊槍尖端的紅光越來越亮，發出細微的“滋滋”充電聲！

“沒時間了！阻止他！”言淵厲聲道，但她自己依舊沒有開槍的角度！

樊仁急得滿頭大汗！定義？定義那焊槍是吹風機？

定義那維修工是在跳廣場舞？范圍太小目標太具體，對方精神明顯不正常，失敗率太高！沖過去物理阻止？這距離根本來不及！

眼看那焊槍就要戳上去！

樊仁的目光猛地掃過自己手里唯一還算完整的“武器”——那個剛剛立下大功、此刻已經黯淡無光、杯口甚至還沾著一點惡心粘液的“飽飲怨念的馬克杯”！

一個更荒誕、更冒險的念頭閃過！

他猛地掄起胳膊，用投擲鉛球的姿勢，將那個馬克杯朝著維修工前方不遠處、機器側面一個看起來相對堅固的金屬支架，狠狠砸了過去！同時用盡吃奶的力氣嘶吼：

“定義！此杯乃…乃‘劉主任特賜、年度最佳維修員’獎杯！砸中有獎！獎勵…獎勵帶薪休假一百年！！”

嗡！

最后一絲微弱的精神力被榨干！樊仁眼前一黑，差點直接暈過去！

那馬克杯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杯身上“人生無趣”四個字回光返照般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然后…

鐺?。。?

結結實實地砸在了那個金屬支架上！發出了一聲在這密閉空間里顯得格外響亮的脆響！甚至還彈跳了一下！

這突如其來的響聲，果然瞬間吸引了那個神志不清的老維修工的注意力！

他握著焊槍的手猛地一頓，渾濁茫然的目光下意識地朝著發出聲響的方向瞥去，嘴里喃喃：“…獎杯？休假？”

就是這零點幾秒的分神！

咻——！

一支無聲弩箭如同早已計算好軌跡的毒蛇，從言淵的弩槍中電射而出！并非射向維修工，而是精準無比地射中了他手中點焊槍的電纜連接處！

啪嚓！

電火花一閃！點焊槍上的紅光瞬間熄滅！整把槍冒起一股青煙，直接報廢！

老維修工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弄得一愣，低頭看著手里冒煙的焊槍，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茫然和無措，仿佛失去了最重要的玩具。

“壞了…工具也壞了…修不好…都修不好…”

他喃喃著，竟然直接癱坐在地上，抱著腦袋，像個孩子一樣嗚嗚地哭了起來，完全失去了威脅。

樊仁長舒一口氣，感覺全身的骨頭都軟了，靠著濕滑的石壁才沒滑下去。

媽的，總算唬住了…帶薪休假一百年，這餅畫得他自己都快信了！

言淵沒有絲毫松懈，快步上前，先是謹慎地用腳踢開那報廢的焊槍，然后蹲下身，檢查了一下老維修工的狀態，眉頭緊鎖。

“精神徹底崩潰了。污染深度侵蝕，沒救了。”她站起身，語氣冰冷地宣判，目光再次投向那臺依舊在嗡嗡作響、不穩定運行的龐大機器，“必須盡快關閉或銷毀它。E-77-03的核心應該就是這東西?！?

她走到機器前，嘗試著操作那些布滿油污的按鈕和拉桿，但屏幕上的雪花點只是跳動得更加劇烈，毫無反應。機器發出的嗡鳴聲甚至開始帶上一種尖銳的、令人不安的嘯音。

“需要鑰匙?；蛘哒业綇娭脐P機程序?！毖詼Y的目光落在機器中央那個形狀匹配黑色水晶的凹槽上。

樊仁也掙扎著湊過來，看著那臺堪稱工業廢土藝術品的詭異機器，感覺自己的SAN值又在波動。

“這劉管理員真是個天才兼瘋子…這玩意兒到底干嘛用的？看起來不像能造福人類的樣子…”

言淵沒有回答，她的注意力被機器旁邊散落的一些操作日志和設計圖紙吸引了。

她快速翻閱著那些沾著血跡和油污的紙頁，臉色越來越凝重。

“這不是簡單的能量發生器或者傳送門…”她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罕見的驚悸，“這是一個…‘意識提取與灌注器’！

劉管理員想做的，不是拼接尸體，而是…抽取‘優秀’的意識或靈魂碎片，強行灌注到他那些‘完美作品’里！

E-77-03不是鑰匙，是…一個坐標！一個被他選中的、擁有‘完美’特質的意識體的坐標！他一直在嘗試定位和捕捉它！”

樊仁聽得頭皮發麻！“意識提??？！這他媽不是科幻片里的東西嗎？！目標是誰？！”

言淵快速翻動著日志，語速急促：“日志不全…但多次提到了一個代號…‘琥珀’…還有一個時間戳…大約在二十年前…記錄顯示…他幾乎…快要成功了…但發生了意外…提取過程中斷…目標意識體大部分逃逸…只捕獲了…一些‘碎片’…”

琥珀？二十年前？意識碎片？

樊仁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他下意識地看向言淵。

言淵的側臉在機器屏幕閃爍的光芒下顯得有些模糊，她的手指正停留在一頁日志的某個模糊簽名上，身體似乎極其細微地僵硬了一下。

“你怎么了？”樊仁忍不住問。

“…沒什么?！毖詼Y迅速合上日志，聲音恢復了一貫的冰冷，但樊仁似乎捕捉到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被她強行壓下的波動。

“當務之急是關閉它。既然找不到正常方法…”

她舉起弩槍，對準了機器一側幾個看起來像是能源管路的粗大管線！“只能暴力破壞了！”

“等等！”樊仁連忙阻止，“這玩意兒看起來就像個炸彈！你這一箭下去，萬一炸了怎么辦？！咱們都得給那瘋子陪葬！”

“計算過風險。破壞能源管路，有73%幾率引發能量泄露癱瘓，19%幾率局部爆炸，8%幾率徹底失控。比讓它繼續運行，抽取可能存在的無辜者意識的風險要低。”

言淵的語氣毫無感情，像是在陳述實驗數據。

“8%的徹底失控還不夠嚇人嗎？！”樊仁冷汗都下來了，“要不…再試試我的‘定義’？定義它…沒電了？或者…需要系統更新？打補?。俊?

言淵用看白癡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你的精神力已經透支，定義成功率低于5%，且極可能引發不可預知的規則反噬。否決?！?

就在兩人爭執的瞬間！

那臺機器中央的主屏幕，雪花點突然瘋狂地扭曲、凝聚！

不再是雜亂無章的噪音，而是漸漸形成了一個模糊的、不斷晃動的…人影的輪廓？！

與此同時，機器發出的嗡鳴聲陡然拔高，變成了某種尖銳的、如同無數人哀嚎哭泣的混合音！

地面上的黑色水晶碎片開始微微震動，發出共鳴！

“不好！它正在被主動激活！有外部信號源在強行連接！”言淵臉色驟變，再也顧不上風險，扣動扳機！

咻！咻！咻！

三支弩箭呈品字形射向不同的能源管路！

轟！轟！轟！

劇烈的爆炸聲響起！火光和電光瞬間吞噬了機器的一側！

濃煙滾滾而出！整臺機器劇烈地搖晃起來，屏幕上的模糊人影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瘋狂閃爍的故障代碼和刺眼的紅光！

“警告！警告！核心過載！穩定性喪失！即將崩潰！”一個冰冷的、合成的電子女聲從機器內部傳出。

“跑！”言淵一把拉住還在發愣的樊仁，疾步朝著來時的洞口沖去！

地面劇烈震動，頭頂開始簌簌落下碎石和灰塵！爆炸的火星點燃了地面上散落的油污和紙張，火勢開始蔓延！

“咳咳…媽的…真要炸了！”樊仁被濃煙嗆得眼淚直流，連滾帶爬地跟著言淵沖向洞口。

那個癱坐在地上的老維修工似乎被爆炸聲驚醒，他看著起火燃燒的機器，發出了絕望的哭嚎：“我的機器！我的心血！壞了！全壞了！”他竟然掙扎著爬起來，想要撲向火海！

言淵頭也不回，反手一枚小巧的震撼彈扔了過去！

砰！

一聲悶響，老維修工應聲倒地，暫時暈了過去。

兩人終于沖到了洞口，毫不猶豫地鉆了進去！

就在他們踏上向上石階的瞬間——

轟隆隆隆——！?。?

身后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整個洞窟徹底坍塌了！灼熱的氣浪和濃煙從洞口噴涌而出！

強大的沖擊波將兩人狠狠掀飛，重重撞在狹窄的石階墻壁上！

樊仁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移了位，喉頭一甜，一口血噴了出來，徹底失去了意識。

…

不知過了多久。

樊仁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中醒來。

眼前依舊是那片廢棄醫院的荒草地，天光已經大亮，但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煙塵和焦糊味。

胸口的傷疤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全身無處不痛。

他發現自己正靠在一堵斷墻下，言淵就站在不遠處，背對著他，正在操作腕帶，似乎在與誰通訊。

她的風衣下擺有些破損，沾滿了灰塵，但身姿依舊挺拔。

“…目標實驗室已摧毀，能量反應消失。E-77-03核心確認損毀?；厥詹糠盅芯咳罩炯皹颖荆ê谏槠Ｈ蝿胀瓿伞！?

她的聲音冷靜清晰，聽不出絲毫情緒波動，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爆炸只是例行公事。

通訊器那頭似乎說了些什么。

言淵沉默了片刻，才緩緩回應：“…了解。我會跟進?！?

她結束了通訊，轉過身，看到樊仁醒來，走了過來，扔給他另一根壓縮能量棒和一小瓶水。

“沒死就補充體力?！尽纳坪箨犖楹芸鞎剑谒麄儊碇?，我們最好離開?！?

樊仁接過食物，艱難地啃著，感覺味同嚼蠟。他看了一眼遠處還在冒著絲絲黑煙的副樓方向，心有余悸。

“任務…算完成了？”他含糊不清地問。

“嗯。獎勵稍后結算?！毖詼Y點頭，目光掃過他慘不忍睹的狀態，“你的污染度和理智值需要盡快處理?；厝ズ?，用生存點兌換‘基礎凈化服務’，雖然效果一般，但至少能穩住情況?！?

樊仁苦笑，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腕帶，污染度已經飆升到8.9%，理智值只有35，確實離徹底瘋掉不遠了。

“那個老維修工…”他想起那個神志不清的老人。

“‘公司’善后會處理。大概率是清除相關記憶，安置到偏遠養老院。”言淵語氣平淡，“這是最好的結果?！?

樊仁沉默了一下，沒再說什么。他知道，在這種事情上，同情心是最廉價的。

他努力消化著壓縮棒，試圖恢復一點力氣。目光無意中掃過言淵剛才站過的地面——那里，似乎掉落了一張小小的、燒焦了一角的紙片。

像是從那些研究日志里掉出來的。

鬼使神差地，樊仁趁言淵不注意，艱難地挪動身體，用指尖將那張紙片勾了過來，藏在了手心。

言淵似乎并未察覺，她抬頭看了看天色：“能走了嗎？”

“等等…”樊仁喘著氣，假裝系鞋帶，快速瞥了一眼手心里的紙片。

紙片大部分被燒焦，只剩下一小角，上面是極其潦草的、仿佛在極度激動狀態下寫下的一行字：

“…琥珀計劃…關鍵突破…樣本意識強度超乎想象…提取失敗…碎片捕獲…但其‘定義’特性竟意外殘留…必須得到…不惜一切…”

下面是半個模糊的簽名，看起來像是…

“YY…”

樊仁的心臟猛地一跳！瞳孔驟然收縮！

定義特性？！

殘留？！

YY…？！

他猛地抬頭，看向言淵。

言淵正好也轉過頭，目光落在他還沒來得及完全握緊的手上，以及他臉上那無法掩飾的震驚表情。

她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銳利，如同最寒冷的冰錐，直刺樊仁心底。

空氣，在這一刻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