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伏行于暗管，污水漫至膝彎，左袖裂口處血絲滲出，與濁水混作一處。六次回溯所蝕之命，如裂紋自掌心蔓延，直透肩胛，肌膚枯槁若焦土。然其指節(jié)仍緊扣一枚銀元，刻“艮”卦者，嵌于墻縫為錨，命絲微震，自療養(yǎng)院西翼遙遙傳來，似阿棠殘息未斷，猶以命織網(wǎng)。

彼時魏驍已退至城南測震站舊址，鐵門銹鎖早斷，內(nèi)室塵積寸許，唯中央石臺尚存，乃昔日地脈監(jiān)測之基。他將平板置于臺面，屏幕余光映出沈硯身影自通風(fēng)井躍下，步履雖滯，目中神火未熄。

“此地可布‘靜淵局’?！鄙虺幝暼绾叮淮候攽?yīng)答，已取出龜甲三枚，按北、中、南三向布列石臺。龜甲裂紋朝北，其勢如淵，引命氣沉墜。他復(fù)以清明銅錢三枚，各壓甲心，指腹摩挲邊緣，執(zhí)念凝注，命宮震顫漸緩。

魏驍?shù)吐暤溃骸皦ξ乃鶄髅z，真能助你推演？”

沈硯不語，只將左手覆于龜甲中位，掌心血痕與銀元相觸，命核碎片自皮肉間緩緩浮現(xiàn)，黑光流轉(zhuǎn)，如囚魂掙扎。此物乃自姜璃遺骸所得，藏匿多日，今為溯源，不得不啟。然命氣甫動，神識即如刀割，六次回溯之反噬驟然加劇，額角青筋暴起，喉間腥甜翻涌。

“以痛定神?！彼粕嗉猓温溆邶敿琢鸭y，剎那間命流倒卷，自掌心逆沖而上。與此同時，他意念沉入命絲之引——那自療養(yǎng)院墻文而來的微弱共鳴，如絲線穿空，直貫識海。

影像驟現(xiàn)。

黑袍人端坐幽室，手撫古琴，腰懸九枚青銅命牌，輕響如泣。其袍未動，然命氣翻涌若淵，九牌染血，隱隱有魂影纏繞。琴音未起，然沈硯耳中忽聞殘調(diào)，乃其妻臨終所哼童謠，音斷處，心脈如絞。

“再推！”沈硯低喝，額上冷汗混血而下。命核碎片劇烈震顫，影像驟然清晰——黑袍人抬首，面容半隱于暗，然其唇角微揚，右手輕撥琴弦，無名指缺半截，斷口齊整，似以利器自斬。

魏驍瞳孔驟縮，猛然自懷中抽出一防水袋，內(nèi)藏殘卷，紙色焦黃，字跡斑駁。他急翻至一頁，念道：“天機子，江無涯，初代偽命主，融九十九命核，以琴音篡命，百年前歿于命劫?！?

聲落，沈硯神識一震。

此斷指之痕，非外力所致，乃命核煉化時，需斷一指為引，方能納他人命格。此法極秘，唯師門禁錄有載，世人不知。今見其指，再觀其琴式——乃“斷弦問命”之架，琴尾斜削，專為單手操弄而制。

“非假?！鄙虺幰а?，命氣再壓，命核碎片崩裂一線，影像閃回最后一瞬：黑袍人直視鏡頭，眸如深井，唇動，無聲語出，然其形已入識?！暗饶愫芫昧耍亻T人?！?

沈硯渾身劇震，五指驟收，龜甲碎裂一聲，銅錢彈飛，砸地有聲。

“是他……”他低語，聲如裂帛，“你才是最初的偽命主。”

魏驍?shù)雇税氩剑骸澳阏f什么？”

沈硯未答，只以銅錢劃掌，再滴血于龜甲殘片，痛意刺骨，神識方穩(wěn)。記憶翻涌——師門禁錄曾載，百年前，初代守門人未亡于劫，反化身為偽命主，竊命河之權(quán)，以九十九命核為基，鑄命陣之始。其名諱被抹，唯余“天機子”三字，藏于殘卷。

而今觀其命牌數(shù)目、斷指之痕、琴式之異，無一不符。

更有一事，此前未察——師弟腕間“井”字烙印，非僅誓約之記，實為命核烙印之基。當(dāng)年師尊以龜甲裂紋為模，烙于二人腕上，非為明志，乃為命陣標(biāo)記。沈硯以為僅己與師弟共承此印，然此刻方悟，此印之源，正在天機子。

換言之，師弟之烙，乃自天機子而下；天機子之烙，乃命陣初啟之符。

“非師弟背叛?！鄙虺幝暲淙玷F，“乃他亦被納入命線，如我一般，為局中之子?！?

魏驍握緊殘卷：“所以天機子……早在百年前就布此局？”

“不止?！鄙虺幪а?，目中寒光如刃，“他未死于命劫，反借劫而生，化身為幕后之手。二十年前命館大火，非意外，乃命陣再啟之祭。妻女之亡，非劫數(shù)，乃獻祭?！?

他指節(jié)發(fā)白，命核碎片在掌心顫動，似有最后殘影欲出。

守門人非僅一人。命陣需雙命為引，一明一隱，一守一偽。沈硯為明，師弟為隱，而天機子——乃最初之偽，亦為最終之控。

“因我命格中之黑鳳?！彼犙?，聲如斷冰，“與他同源。他需我入局，方能啟命門。”

魏驍沉默片刻，忽道：“那師弟呢？他若亦被烙印，是否……亦為其所用？”

沈硯不語，只將殘存命核碎片按入龜甲裂隙，命絲再引，欲追最后一瞬影像。然命氣驟亂，神識如裂，眼前黑影浮動，天機子面容忽與師弟重疊，又與己身幻化一體，三影交錯，難辨真?zhèn)巍?

“不行……命宮將潰。”他咬牙，以銅錢猛刺掌心，血濺甲面，痛意如針，刺破幻象。

魏驍急道：“再推，你會死?！?

“死亦要見?！鄙虺幚湔Z，指掐命訣，逆轉(zhuǎn)三枚銅錢方位，布“逆溯局”，以殘命為薪，燃命絲之引。命核碎片轟然碎裂，最后一道光影自裂紋中沖出——

天機子起身，黑袍無風(fēng)自動，九命牌齊鳴。他抬手，掌心浮現(xiàn)半塊雙魚玉佩，與姜璃所遺之物契合如一。隨即，他將玉佩按入心口，命牌驟亮，其軀如琉璃裂開，內(nèi)里非血肉，乃無數(shù)命格纏繞，層層疊疊，如繭如核。

而其眉心，緩緩浮現(xiàn)一道印記——與沈硯斷袖之傷同長，同位，似曾被橫梁壓斷，又似命線所刻。

“原來……”沈硯喉中溢血，卻低笑出聲，“你亦被燒過?！?

魏驍驚問：“什么？”

沈硯未答，只以最后命氣，將殘甲碎片壓于石臺，命絲反溯，直指療養(yǎng)院方向。阿棠命宮微震，似有所感，然信號微弱，幾不可辨。

“他還活著?！鄙虺幍驼Z，指節(jié)扣緊臺沿，“天機子未死，師弟未叛，命陣已動?！?

魏驍握緊殘卷，聲音發(fā)緊：“下一步？”

沈硯緩緩抬頭，目中血絲密布，然神火不滅。他自懷中取出最后一枚銀元，刻“乾”卦，乃壓命之用。此元從未出袖，今終于現(xiàn)。

他將銀元置于龜甲殘片之上，輕叩三下。

卦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