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針尖上的幽藍(lán)命絲在燈光下微微震顫,沈硯指尖一動,三枚銀元自袖中滑至掌心。他未抬眼,只將“坤”卦嵌入阿棠命門,壓住那欲破體而出的黑鳳。魏驍立于門側(cè),袖中殘頁尚存一角,纖維間微光若隱。他未焚盡此物,非是疏忽,而是直覺所引。
片刻,沈硯低聲道:“走。”
二人退出病房,走廊盡頭電梯門已閉。沈硯撫過龜甲裂紋,感知地脈命流尚在循環(huán),中樞未動。破陣之機(jī)未至,然證據(jù)若不先握于手,縱有千般算計,亦不過徒然赴死。
安全屋藏于舊巷深處,鐵門內(nèi)三步便是暗格。魏驍取出信號解析儀,外殼斑駁,內(nèi)里卻布滿手工焊痕。他將殘頁置入讀取槽,符線微亮,與儀器中殘留的命絲殘痕相觸,嗡鳴輕起。
“這東西能撐多久?”沈硯立于桌前,指節(jié)輕叩桌面。
“不知。”魏驍咬牙,“但若真如病歷所載,陰眼容器之符可解九宮密鑰,它便該能喚醒攝像機(jī)核心。”
話落,他按下啟動鈕。解析儀震顫,屏幕閃爍,灰白影像緩緩浮現(xiàn)。
畫面初時模糊,似在地下密室。石壁刻滿逆旋九宮紋,中央祭臺燃著冷火。一人跪于臺前,背影瘦削,左袖短三寸,與沈硯一般無二。他雙手捧起半塊玉佩,碎片邊緣參差,正是當(dāng)年天機(jī)堂失火前夜,沈硯交予師弟保管之物。
“師兄已入局。”那人低語,聲如寒泉,“命陣可成。”
沈硯呼吸微滯。銀元在掌心自發(fā)震顫,三枚皆顫,如遇命格共鳴。他左袖裂口處滲出血絲,斷骨印記灼痛如焚。二十年前那夜烈焰沖天,他背妻女沖出火海,回望時只見師弟立于廊下,影在火中搖曳,未援手,未呼救,只靜靜看著。
原來不是遲來,是早已離去。
影像繼續(xù)。祭臺冷火忽盛,一人緩步而出,黑袍覆體,腰間懸九枚青銅命牌,每枚皆染暗紅,似血浸多年。他未露面,只伸手接過玉佩碎片,指尖蒼白如紙。剎那,沈硯腦海中一道裂響——那手背微彎處有一舊疤,形如殘月,是他年少時替師弟擋劍所留。
他閉目,喉間如壓寒石。
魏驍緊盯屏幕,冷汗滑落:“這人……是誰?”
話音未落,畫面驟顫。黑袍人似有所覺,忽轉(zhuǎn)身,命牌輕響。影像在半秒內(nèi)被抹除,僅余殘影一閃,袍角翻飛,九牌懸腰,氣息森然。
沈硯睜眼,欲以命核碎片推演其身,神識剛動,一股無形力撞入命宮,如遭重錘。他唇角溢血,退半步,脊背抵墻。
魏驍欲扶,被他抬手止住。
“莫近。”沈硯聲冷如鐵。
他取三枚銀元,按“品”字形釘入桌面,銀光微閃,成“封淵局”。此局非為御敵,乃隔外識侵?jǐn)_,防命格反噬。指節(jié)沾血,仍穩(wěn)如磐石。
魏驍屏息:“影像被毀,還能復(fù)原嗎?”
“不必復(fù)原。”沈硯低語,“真?zhèn)我衙鳌!?
他望向屏幕殘影,目光如刃。師弟左袖斷三寸,非為巧合。當(dāng)年火起,他命師弟帶妻女出后門,自己引開追兵。可那夜風(fēng)向不對,火勢逆燃,后門早被封死。師弟若真去救,斷袖當(dāng)在右,而非左。
他是從火中回來的。
回來取玉佩,回來獻(xiàn)陣眼,回來親手將師兄推入命劫。
“他也是被燒過的人。”沈硯喃喃,非是疑問,而是確認(rèn)。師弟當(dāng)年未死于火,卻被火煉成了另一具軀殼。那一夜,不只是天機(jī)堂焚毀,更是師門命脈被剜。
魏驍握緊鋼筆,指節(jié)發(fā)白:“你早知他可能叛?”
“不知。”沈硯搖頭,“若知,那夜我不會讓他近妻女三步。”
他取一枚舊銅錢,置于龜甲之上,輕叩三下。卦成,顯“離中虛,陰藏陽外”。此卦非問吉兇,乃探真?zhèn)巍C骰厮荩槠洃浄俊R終前曾攥他衣角,低語:“雙魚玉佩,半在祭臺,半在血中。”當(dāng)時以為囈語,今方知她早已見透此局。
玉佩非信物,乃陣引。沈硯與師弟各執(zhí)一半,命格相扣,一入局,雙命皆陷。九宮不必追殺,只待師兄心死,陣自成。
魏驍咬牙:“姜璃攝像機(jī)所錄,不止這一段吧?”
“自然不止。”沈硯抬手,指尖抹去唇邊血痕,“她三年收集,豈止一影?只是此段最險,故加密最深。余者或錄執(zhí)事交易,或記命核移植,皆可曝光于世。唯此段——”
他頓住,目光如淵。
“唯此段,專為誅心。”
魏驍默然。他知沈硯所言非虛。若將其他影像公之于眾,世人或驚或懼,尚可辯為陰謀。可若放出師弟跪獻(xiàn)玉佩之影,沈硯二十年避世清名,頃刻崩塌。世人不會問誰在幕后,只會問:你師兄為何不知?你算盡天機(jī),竟算不到親弟背叛?
這才是九宮真正殺招——非殺其身,乃毀其信。
“你打算何時放出?”魏驍問。
“未定。”沈硯收起銅錢,袖中銀元歸位,“時機(jī)未至。”
“可若再等,阿棠……”
“正因阿棠未醒,故不能動。”沈硯截斷,“中樞一毀,命氣暴走,她必受反噬。而若此時曝光影像,九宮必提前收割。他們寧可毀掉甲等容器,也不容其覺醒。”
魏驍握筆更緊:“所以你既要保她命,又要藏真相?”
“非藏。”沈硯立身,目光如刃,“是等。”
等她睜眼。
等命絲織網(wǎng)。
等那最后一刻,以命破命。
他走向門邊,忽停步,手按門框。三枚銅錢自袖滑出,列于窗臺,裂紋相對,成“斷蹤局”。此局非為避人耳目,乃斷命絲牽引。九宮既知師弟已露,必加派人手,追蹤一切與沈硯相關(guān)之物。此屋雖隱,然命氣殘留,遲早被尋。
“換地。”他言。
魏驍收起儀器,將殘頁焚于鐵盆。火光映面,他忽道:“你恨他嗎?”
沈硯未即答。良久,方啟唇:
“恨?不恨。”
“若他只是貪生,我或可恕。若他只為權(quán)勢,我或可殺。可他跪下時,說的是‘命陣可成’——他信此局,信到愿以師兄之命為祭。”
他抬手,撫過左袖斷處。
“他信的,是我畢生所棄。”
魏驍無言。他知沈硯所棄者,非天機(jī),非命術(shù),而是操控他人命運(yùn)之權(quán)。而師弟所求者,正是此權(quán)。二人同出一門,同承一脈,卻在命運(yùn)之歧路上,背向而行。
沈硯推門而出,夜風(fēng)撲面。巷口昏燈搖曳,照見他袖口血痕未干。
魏驍緊隨其后,忽覺袖中鋼筆微震——那是他改裝的命氣警報器,一旦附近有追蹤符啟動,便會發(fā)燙。他未言,只將筆插入內(nèi)袋,手撫過筆身刻痕:那是他臥底時,用指甲記下的七十二個犧牲者姓名。
二人行至巷口,拐角處一輛舊車靜候。魏驍正欲開門,沈硯忽止步。
“等等。”
他回身,望向安全屋二樓窗口。三枚銅錢仍在窗臺,裂紋朝外。他布局時本應(yīng)朝內(nèi),此為疏漏。
可方才分明已收。
他未動,錢怎會再現(xiàn)?
魏驍察覺異樣,低問:“怎么了?”
沈硯不答。他緩步回返,手探入懷中,龜甲在掌,指腹摩其裂紋。命流逆推,三息后,他瞳孔微縮。
窗臺銅錢,非他所置。
而是被人從外擺上。
且擺法有異——裂紋相對,成“引魂局”。此局非斷蹤,乃召命。有人借他銅錢,反向牽引命氣,已知他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