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肩頭的重量未減，阿棠的氣息如游絲般貼著他的后頸起伏。他一步未停，穿街過巷，魏驍緊隨其后，腳步踏碎殘燈投下的斑影。城西方向，鐵門半啟，療養院的灰墻在夜色中泛著冷光，門楣上“安和”二字漆色剝落，筆劃間隱有符痕流轉。

魏驍低聲道：“再往前便是封鎖線，警哨每三十息巡一次。”

沈硯不語，只將左袖殘布裹緊阿棠手腕，三枚銀元自袖中滑出，嵌入她三處命脈——風府、神庭、命門。銀光微閃，命絲殘流暫穩，她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嗚咽，似夢中掙扎。

“進去。”沈硯開口，聲如石碾砂礫。

二人抬步而入，前臺護士抬頭，目光平直，無波無瀾。工牌懸于胸前，銅底黑紋，沈硯眼角微動——那紋路非尋常篆體，而是逆旋九宮格，中央一點朱砂，暗合“離火入坤”之象。他不動聲色，遞上登記表，指尖輕壓紙角，一枚舊銅錢悄然覆下。

卦成。

“離火居西南，坤位承陰氣，九宮借地脈養命核。”他在心中默念，“此非醫所，乃囚籠。”

護士接過表格，指尖劃過銅錢邊緣，毫無察覺。筆尖落紙，寫下“沈氏女，十九歲，失明，外傷致命絲潰散”。沈硯垂眸，見她寫字時手腕微顫，節奏如鐘擺，每三下必頓一次，似受某種律令節制。再看四周，走廊兩側病房門皆閉，門縫無光，亦無聲息，唯墻角通風口傳出低頻嗡鳴，如命符運轉之音。

“她需靜養，不得擾。”沈硯言罷，背起阿棠欲入病房。

兩名護士自轉角而出，一左一右攔住去路。

“夜間查房未畢，家屬請至觀察區等候。”

語氣溫和，立場如鐵。

沈硯未爭，只緩緩退至觀察窗前。窗外月光斜照，龜甲自懷中取出，指腹摩挲裂紋，逆推工牌符文流向。片刻，心知其非單一陣法，而是連環命鎖——每名醫護皆佩同源工牌，符文暗接，形成閉環，可持續汲取患者命氣，匯于地底某處。

他取“艮”卦銀元，俯身系鞋，順勢嵌入走廊地縫。銀元入隙，微光隱沒。

夜半，沈硯獨坐病房外長椅，三枚銅錢列于膝上，布“殘局推演”。命流回溯，銀元反饋微震——地底確有命核循環，周期十二刻，每至子時三刻，命氣上涌，直通阿棠命宮。她體內殘絲竟與之共鳴，若強行移動，命脈必斷。

“他們不是要殺她。”他閉目，“是要養她。”

魏驍悄然歸來，衣角沾塵，低聲道：“檔案室有守，電子鎖需生物密鑰。但紙質柜上掛鎖，守夜人戴戒，紋樣與工牌同源。”

“你可入內？”

“明日輪值換班，舊藥鋪王伯的指紋或仍有效。我已托人偽造訪客令。”

沈硯點頭，取三枚銅錢，立于病房四角窗臺、門框、床頭，布“靜脈局”。銅錢裂紋相對，隱隱成網，隔絕外部命氣牽引。阿棠呼吸漸穩，唯右眼血線未愈，命宮深處黑鳳盤旋，微光不滅。

次日午時，魏驍持訪客牌入院，穿白褂，戴帽，混入醫護通道。沈硯立于觀察區，手握龜甲，感知“艮”銀元傳回的地脈波動。十二刻整，命流停滯三息——魏驍已入檔案室。

半個時辰后，魏驍歸來，面色鐵青，手中緊攥一頁紙。

“找到了。”他聲音壓至極低，“‘候選序列’，陰眼適配評估。十一名患者，全部有眼部手術記錄，術后標注‘命絲激活失敗’。”

沈硯接過紙頁，目光掃過名單——

“李氏女，十七歲，右眼摘除，植入玄晶。”

“趙某，二十歲，雙目灼傷，命核未融。”

……

最后一行，字跡加粗：

“沈棠，十九歲，左眼已取，右眼存本源，適配度九成七，本源回收優先級：甲等。”

“甲等。”沈硯指節收緊，紙頁邊緣微卷。

“他們早就在等。”魏驍咬牙，“等她重傷，等她無力反抗，等她被送進來——這不是救治，是回收。”

沈硯將紙頁收入袖中，取“震”卦銀元，以指腹摩其刻紋。療養院命紋分布已初現輪廓：九宮格布局，中央為命核中樞，四角設命鎖樁，患者居外圍病房，如活祭之牲。阿棠之房，正對中樞軸線，乃最佳獻祭位。

“不能留。”魏驍低聲道。

“動則命斷。”沈硯回。

“那就毀了中樞。”

“毀之，命核反噬，全院命氣暴走，她首當其沖。”

二人沉默。

良久，沈硯開口：“你繼續查，看是否有其他‘甲等’目標曾被回收，查其去向。”

“你呢？”

“畫陣。”

當夜，沈硯以銅錢為引，銀元為釘，悄然布設反制命局。每至命流上涌之時，便以“靜脈局”截流，延緩共鳴。阿棠未醒，但命宮波動漸穩，黑鳳盤旋之勢稍緩。

第三日晨，魏驍再度潛入檔案室，取回一份封存病歷。翻開第一頁，赫然印著“陰眼計劃·階段三：本源收割”。內頁記錄詳細——

“候選者需經三重篩選：一、命格純凈；二、命絲可延；三、陰眼本源未損。收割時機：重傷瀕死，命絲將竭，此時本源最易剝離。”

“已成功案例：三例，本源轉移至執事命宮，命格提升兩階。”

“風險：若本源覺醒反噬，收割者當場爆體。故需鎮魂鈴壓制。”

魏驍指尖發顫：“他們拿人命煉命核……阿棠若醒，必反噬他們。”

他匆匆折返，將病歷交予沈硯。沈硯閱畢，將紙頁置于銅錢局中央，引命火焚之。灰燼未落，忽聞病房內一聲輕響——阿棠指尖微動，似欲抬手。

沈硯疾步入內，見她右眼血線未裂，但命宮震顫加劇，黑鳳展翼，似欲沖出。他立知其因——地脈命流將至，本源受引，即將覺醒。

“不可在此刻。”他低語，取“坤”卦銀元壓其命門，命火稍抑。

魏驍立于門外，壓聲：“我查到了上一個甲等目標，叫林晚，十八歲，三天前轉入‘特別護理區’，再無記錄。”

“特別護理區在哪？”

“地下二層，電梯需雙密鑰，監控全盲。”

沈硯起身，將三枚銅錢收回袖中，裂紋朝內。他望向阿棠，見她唇微動，似有語欲出，卻無聲。

“你若醒來，必殺他們。”他低聲，“但此刻，你不能醒。”

他轉身，步出病房，衣袖拂過門框，銅錢微顫。魏驍隨行，低問：“下一步？”

“等。”沈硯立于走廊盡頭，手撫龜甲，“等他們動手。動手之時，便是破陣之機。”

魏驍點頭，忽覺袖中病歷殘頁尚存一角，未焚盡。他欲再取，沈硯已抬手止之。

“不必再看。”沈硯目視前方，“陰眼非器，乃命劫。他們要的不是眼，是命格本身。”

話音未落，走廊盡頭電梯門無聲開啟。一名護士走出，工牌朱砂泛光，手中托盤盛著一支銀針，針尖幽藍，隱約纏繞命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