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立于巷口，掌心命核碎片灼如烙鐵，血脈逆沖，經絡似被千針攢刺。他未動分毫，唯左袖殘布緊裹右手，布料壓過斷骨舊痕，滲血復涌。此物非金非玉，卻蘊命氣狂瀾，入體之后，神魂如墜淵谷，無數殘影自識海翻騰而出。
他閉目，以龜甲裂紋為引，指腹摩挲其上，借命流節律鎮壓躁動。片刻，心神稍定，遂運回溯之力，逆溯碎片所藏之憶。剎那間，畫面閃現——石室幽深，四壁刻滿扭曲命紋；姜璃伏于祭臺，雙手反縛，圓框眼鏡碎裂，鏡腿紅繩崩斷，微型攝像機自鏡框滑落，暴露于火光之下。
彼時她尚存意識，唇齒微動，似欲言又語。沈硯識得此景，乃鎮魂使行祭前一刻。然此片段非由外眼所錄，實為命核碎片攝取他人命格殘念而成。畫面再轉，姜璃抬首，目光穿破虛妄，直視虛空，低語如絲：“我在收集罪證?！?
聲落剎那，沈硯心頭一震。昔日天機堂中，她常蜷坐角落，指尖絞動衣角，神色怯弱，唯每至子時，必取出鏡腿暗格之物，輕拭鏡頭。彼時尚以為孤女執念，今方知其心藏雷霆。
他正欲深探，忽覺識海翻涌，多重時間線交錯浮現：清明江畔，三把銅錢未撒；暴雨巷口，他未曾推門；命館火起，他未返身救女……萬千可能奔流而至，皆因回溯之力躍升所致。然此非福，乃劫。感知過載，神志幾欲潰散。
沈硯強凝心神，自懷中取出三枚舊銅錢，置于掌心，依江邊撒錢舊勢，布“定念殘局”。銅錢列成三角，裂紋相對，借往昔清明執念為錨，穩住神識。須臾，雜念退散，唯姜璃之影仍懸于前。
此時，足音漸近。魏驍自巷外疾行而來，衣襟染塵，袖口撕裂，手中緊握一枚青銅命牌，其上血跡未干。此牌出自鎮魂使尸骸，沈硯未取，彼卻自行搜尋，終得其一。
“我撬開了內里。”魏驍聲低而急，“命牌夾層藏有微型芯片，數據加密，但格式與姜璃眼鏡中的存儲器一致?！?
沈硯未語，只將掌中銅錢輕輕一推，命局微變。魏驍會意，立即將芯片接入隨身改裝機具。片刻，屏光微亮，影像浮現——九宮高層圍坐密室，案前燭火搖曳，背景石壁刻有“命河之門”圖騰，符紋流轉，似活物呼吸。
為首者披玄袍，面覆青銅面具，手執一卷古冊，正述命陣進度。其聲沉緩，字字如釘：“命引人已獻，地脈將啟。七十二時辰后，替命成局，九宮重掌天命?！?
沈硯目光驟冷。命引人——此名久已湮滅，唯古卷殘篇略有提及，謂之“承命之軀，可通命河，引萬脈歸流”。姜璃母為祭品，其身承血嗣，竟是百年一現的命引后裔。非被動卷入，實為主動潛入。
魏驍咬牙：“她早就在查九宮，不是為了活命，是為了掀桌子?！?
沈硯默然。憶起姜璃臨終前夜，曾跪坐堂中，以血畫符，筆跡扭曲如蛇行。彼時不解其意，今觀其符紋走向，竟與地宮命紋回路暗合。她非病發癲狂，而是在復刻所見之陣。
“她知道自己的命格會被用來啟動命陣。”沈硯開口，聲如寒泉，“故以身為餌，錄下一切?！?
魏驍握機之手微顫：“影像尚缺關鍵段落，需破解剩余三枚命牌。但……她把證據交給了誰？”
話音未落，倚墻而坐的阿棠忽有微動。她雙目緊閉，右眼血線未愈，命絲幾近枯竭，然指尖輕顫，似有所感。沈硯俯身，以“坤”卦銀元輕觸其命宮。銀元微溫，與殘存命絲相接，剎那，一絲微弱感知逆流而上。
“她……不是凡人……”阿棠聲若游絲，“命宮深處……有火種……是命引人……她的命，連著命河……”
語畢，氣息再弱，命線幾不可察。然此言已足。沈硯眸光如刃，終于徹悟——姜璃非犧牲，乃布局。她以命為引，以眼為器，將九宮密議盡數錄下，再以雙魚玉佩為信物，托付陳無。玉佩半留陳無，半當在另人之手，或為開啟命河之門的最后憑證。
“她在等有人能接下這把刀?！蔽候數吐暤?，“現在，刀在我們手里?！?
沈硯未應。他將三枚銅錢收回袖中，裂紋朝內，如封舊局。掌中命核碎片仍灼燙，然躁動已平。他知此物非僅記憶載體，更似鑰匙，能開啟他人命格殘念，窺其臨終所見。然每用一次，神識便損一分，壽元亦隨之消蝕。
他抬手，將碎片納入懷中，緊貼心口。布料隔絕熱浪，卻隔不斷命氣滲入經脈。面頰灰紋未退，反深半寸，左臂斷骨處隱隱作痛，似有裂痕再延。
魏驍察其色，低問：“還能撐多久？”
“夠到真相落地?！鄙虺幤鹕?，背向巷墻，將阿棠緩緩扶起，再度負于肩后。她輕如枯葉，呼吸微弱，唯命宮中那團黑鳳仍在盤旋，未熄。
“下一步？”魏驍收起機具，握緊手中命牌。
“找齊其余芯片?！鄙虺幉匠鱿锟冢抗馔断虺鞘忻鄯较颍八浵碌?，不止一場密會。還有誰參與，誰下令，誰親手點燃命館之火——這些，她都記著。”
魏驍頷首，忽又頓步：“若九宮早知她是命引人，為何不殺她，反讓她活到今日？”
沈硯腳步微滯。此問如針，刺入命局最暗之處。片刻，他啟唇，聲沉如鐵：“因她活著，比死了更有用。她是引子，是鑰匙，也是……祭品?！?
話音落時，風穿街巷，吹動阿棠頭巾一角。她指尖微蜷，似欲觸沈硯肩頭，終未抬起。
沈硯未覺，只前行一步，踏入街燈昏光之下。燈影斜照，映其左袖殘布，血痕斑駁。懷中命核碎片忽又一燙，識海再震——畫面閃現：密室之中，姜璃伏地，手中緊攥半塊玉佩，血染指縫，唇動無聲。
沈硯猛然頓足。
魏驍見狀，急問：“怎么了？”
沈硯未答。他閉目，以指壓額，強行捕捉那瞬即逝之音。須臾，一字一句，自齒間擠出：“……交給……陳無……讓他……打開……”
話未盡，識海劇痛，如針攢腦。他踉蹌半步，右手扶墻，掌心冷汗涔涔。碎片命氣再度躁動，似有更多記憶欲破封而出。
魏驍欲扶，卻被沈硯抬手止住。他緩緩抬頭，眸光如燃，直視前方夜幕。
“我知道她把刀交給了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