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城市的街頭漸漸有了年味。超市門口掛起了紅燈籠,菜市場的春聯(lián)攤前擠滿了人,連風里都帶著點糖果的甜香。李建國的電動車筐里,除了外賣箱,多了個鼓鼓囊囊的布包——里面是桂蘭給小寶織的新毛衣,還有給張奶奶和王大爺準備的年貨,一小袋瓜子,兩包紅糖。
這天他接了個訂單,地址是殯儀館,備注欄里寫著“請送一份素面,多放香菜,母親生前愛吃”。取餐時,發(fā)件人是個中年男人,眼圈通紅,手里捏著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老太太笑得慈眉善目。“麻煩您了師傅,”男人聲音沙啞,“我媽走得急,就想吃口熱乎面。”
李建國接過餐盒,用保溫袋裹了三層:“您放心,保準熱乎。”他沒要配送費,男人要轉錢時,他擺擺手:“節(jié)哀,這點心意。”
殯儀館的松柏上積著薄雪,空氣里飄著淡淡的香燭味。李建國把素面放在悼念廳門口的供桌上,對著照片里的老太太鞠了一躬。供桌前的香爐里,三炷香正裊裊地冒著煙,像在訴說著未盡的牽掛。他想起自己的母親,走的時候也是冬天,彌留之際說想吃口家鄉(xiāng)的紅薯粥,他跑了三家店才買到,可母親已經咽不下了。
離開時,看見中年男人跪在蒲團上,正給母親燒紙錢,火苗舔著紙灰,飛起來像只黑蝴蝶。李建國心里酸酸的,從布包里掏出包紅糖,悄悄放在供桌角——桂蘭說,紅糖暖身子,走夜路不怕冷。
中午送單到寫字樓,遇到上次那個戴眼鏡的女生,她手里捧著本習題冊,看見他就笑:“叔叔,放假了您還跑單啊?”
“再跑幾天就回家了。”李建國看著她胸前的校徽,“快過年了,不回老家?”
“我媽讓我留校復習,說開春要藝考。”女生從書包里掏出個蘋果,“給您的,平安果。”
蘋果紅彤彤的,帶著點果香。李建國接過來,在衣服上蹭了蹭:“祝你考上好學校。”他從布包里摸出袋瓜子:“剛炒的,路上磕。”
女生接過去,眼睛亮了:“謝謝叔叔!您真好。”
下午送單路過養(yǎng)老院,張奶奶正帶著小花在貼窗花。小花穿著那件粉色毛衣,手里舉著個“福”字,雖然還說不利索話,卻笑得眼睛瞇成了縫。“小李,快來幫忙!”張奶奶笑著招手,手里的窗花歪歪扭扭的,“這‘福’字總貼不正。”
李建國停下車,接過窗花往玻璃上貼:“得倒著貼,福到福到。”他貼得又正又平,紅色的“福”字在白玻璃上格外鮮亮。
王大爺坐在旁邊的竹椅上,正給灰灰梳毛,小家伙舒服得直打呼嚕。“老李,年貨備齊了?”老人笑著說,從懷里掏出個紅包,“給小寶的壓歲錢,別嫌少。”
“這哪行,”李建國要推回去,被老人按住手,“拿著,孩子長身體,買點好吃的。”紅包薄薄的,卻沉甸甸的,像塊暖玉。
張奶奶也從兜里掏出雙棉襪,藏青色的,上面繡著朵小梅花:“給你老伴兒的,我瞅著她總說腳冷。”
棉襪是新的,針腳細密,帶著點肥皂的清香。李建國接過來,心里暖烘烘的:“謝謝您,張奶奶。”
小花突然指著他的布包,含糊地說:“糖…糖…”
“有有,”李建國趕緊掏出瓜子,倒在小花手里,“慢慢吃,別噎著。”
小家伙抓起瓜子往嘴里塞,弄得滿臉都是,逗得大家直笑。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把屋里的人都鍍上了層金邊,灰灰的尾巴在光里搖啊搖,像條快樂的小蛇。
傍晚收工,李建國去菜市場買了只雞,桂蘭說要做道口燒雞,小寶念叨了好久。賣雞的師傅笑著說:“這雞是散養(yǎng)的,肉緊實,保證好吃。”
“再給我來斤排骨,”李建國看著師傅麻利地剁肉,“給孩子燉排骨湯。”
回家的路上,看見小區(qū)門口的老張在貼春聯(lián),他媳婦舉著膠帶,兩人正為“上聯(lián)貼左還是貼右”吵得熱鬧。“老李,快來評評理!”老張笑著喊。
李建國停下車,看了看春聯(lián):“仄起平收,這個是上聯(lián),貼右邊。”他幫著把春聯(lián)貼好,橫批“闔家歡樂”四個金字在夕陽下閃閃發(fā)亮。
“晚上來我家喝酒!”老張拍著他的肩膀,“我媳婦炸了丸子,剛出鍋的。”
“不了,家里等著呢。”李建國笑著擺手,“明兒給您帶兩瓣蒜,就酒吃。”
推開家門,桂蘭正在炸藕盒,油鍋里的藕盒滋滋地冒著泡,金黃的油花濺在鍋沿上。小寶趴在桌上寫作業(yè),鉛筆在紙上沙沙響,灰灰蹲在旁邊,正盯著桌角的魚干流口水。
“我回來了。”李建國把年貨放在桌上,“給張奶奶和王大爺的東西都送到了?”
“送了,”桂蘭擦了擦手,從鍋里撈起個藕盒,“剛炸好的,嘗嘗。”
藕盒外酥里嫩,肉餡里混著點姜末,香得人直咂嘴。李建國咬了一大口,燙得直吸氣,卻舍不得停。小寶抬起頭,舉著作業(yè)本:“爸爸,我寫了篇作文,老師說能當范文!”
“寫的啥?”李建國湊過去看,題目是《我的爸爸》,字跡歪歪扭扭,卻透著認真:“我的爸爸是外賣員,他的電動車會飛,能把熱乎飯送到很多人手里。他的衣服上有朵花,是媽媽縫的,像春天一樣好看……”
李建國的眼睛突然就濕了。他摸了摸小寶的頭,孩子的頭發(fā)軟軟的,像團棉花。“寫得真好,”他聲音有點抖,“比爸爸強,爸爸小時候連字都認不全。”
桂蘭走過來,悄悄給他遞了張紙巾,眼里也閃著光:“快別煽情了,我把排骨燉上,再炒個青菜,咱吃飯。”
晚飯很豐盛,紅燒排骨,清炒油菜,還有桂蘭拿手的道口燒雞,油亮亮的,泛著醬色。小寶吃得滿嘴是油,像只小花貓,灰灰蹲在旁邊,時不時能得到塊雞骨頭,吃得尾巴搖個不停。
“后天就歇工吧,”桂蘭給李建國盛了碗排骨湯,“站點都放假了,你也歇歇。”
“再跑兩天,”李建國喝了口湯,“張哥說除夕有三倍工資,多掙點,給你買個金耳環(huán)。”
桂蘭臉一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買那干啥,我這銀耳環(huán)挺好的。”話雖這么說,眼里的笑意卻藏不住。
夜里,李建國躺在床上,聽著窗外的鞭炮聲,心里踏實得很。他想起白天的素面,想起女生的蘋果,想起張奶奶的棉襪,覺得這一年的辛苦都值了。桂蘭的呼吸很輕,像片羽毛落在他心上,小寶的小呼嚕聲斷斷續(xù)續(xù)的,像只小鴿子。
他悄悄起身,走到客廳,看著墻上的全家福,小寶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桂蘭的辮子歪在一邊,自己穿著那件補了花的沖鋒衣,傻呵呵地笑著。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在照片上投下淡淡的光暈,像蒙了層薄紗。
除夕那天,李建國跑了最后一單,是給值班的交警送餃子,豬肉白菜餡的,熱氣騰騰的。交警接過餃子時,敬了個禮:“謝謝師傅,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李建國笑著揮手,“注意安全。”
回家的路上,到處都是鞭炮聲,煙花在天上炸開,像朵大牡丹。他騎車穿過廣場,看見一群孩子在放孔明燈,橘色的火苗載著燈芯往上飄,越來越高,像顆星星。
推開家門,桂蘭正在貼春聯(lián),小寶舉著膠帶在旁邊幫忙,灰灰蹲在門檻上,盯著地上的瓜子殼直轉圈。“回來啦!”桂蘭笑著說,“餃子剛下鍋,就等你了。”
李建國把電動車停好,走進屋,一股餃子香撲面而來。桌上擺著四個菜,一盤燒雞,一碗排骨,一碟青菜,還有盤涼拌木耳,都是他愛吃的。桂蘭給他倒了杯白酒,小寶舉著果汁:“爸爸,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李建國和桂蘭碰了碰杯,白酒辣得他直吸氣,心里卻甜絲絲的。
窗外的煙花還在放,一朵接一朵,把夜空照得像白天。李建國看著身邊的桂蘭和小寶,又看了看腳邊的灰灰,突然覺得,幸福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頓熱乎飯,說說笑笑,平平安安。
大年初一,李建國帶著桂蘭和小寶去給張奶奶和王大爺拜年。張奶奶給小寶包了個大紅包,王大爺送了他副春聯(lián),是自己寫的,“平安二字值千金,和順一門有百福”,字跡蒼勁有力,透著股精氣神。
從養(yǎng)老院出來,陽光正好,暖洋洋的。小寶舉著風車在前面跑,灰灰跟在后面追,風車轉得呼呼響,像在唱著新年的歌。桂蘭挽著李建國的胳膊,慢慢地走著,嘴里哼著不成調的小曲。
“等開春,咱帶小寶去趟BJ吧。”李建國突然說,“去看看天安門,圓了王大爺兒子的心愿。”
“好啊,”桂蘭笑著點頭,“再去看看故宮,聽說紅墻可好看了。”她頓了頓,“也給灰灰?guī)cBJ的烤鴨,它準愛吃。”
李建國笑了,握緊了桂蘭的手。風里帶著點梅花的香,甜得人心里發(fā)顫。他知道,新的一年,他還會騎著電動車,穿梭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帶著熱氣騰騰的飯菜,也帶著那些說不盡的牽掛,繼續(xù)往前走。
而那些藏在煙火里的溫暖,就像天上的星星,永遠亮著,照亮每一條回家的路,也照亮每一個平凡而又珍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