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霓虹下的騎士
- 云蒙蒼翁
- 2825字
- 2025-08-21 07:30:00
第一場雪落下來時,李建國正在給兒童醫(yī)院送保溫餐。餐盒里是剛熬好的小米粥,上面浮著層米油,是給重癥監(jiān)護(hù)室的早產(chǎn)兒準(zhǔn)備的。取餐時,老板娘特意用絨布裹了三層:“千萬不能涼,孩子只能喝溫的。”
雪粒子打在頭盔上,噼啪作響。李建國把電動車騎得像只蝸牛,車筐里的保溫箱被他用棉被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生怕透進(jìn)一絲寒氣。路過街角的早餐攤,張叔正彎腰給煤爐添炭,藍(lán)火苗舔著爐口,把他的影子映在雪地上,像塊燒紅的鐵。
“老李,進(jìn)來烤烤火!”張叔掀開帆布簾,熱氣混著油條香涌出來。
“不了張叔,這餐急。”李建國笑著擺擺手,看見攤前的雪地上,放著個暖水袋,上面印著褪色的小熊圖案,“給孩子備的?”
“嗯,我家小孫子昨天發(fā)燒了,他媽讓我?guī)€暖水袋去醫(yī)院。”張叔往他手里塞了個熱包子,“路上吃,墊墊肚子。”
包子燙得他指尖發(fā)麻,卻舍不得撒手。咬了一口,白菜餡的,帶著點(diǎn)胡椒的辣,暖意順著喉嚨往下鉆,熨帖得很。
兒童醫(yī)院的走廊里,消毒水味混著奶香味。護(hù)士接過保溫餐時,眼里帶著感激:“麻煩您了,這孩子爸媽剛?cè)ダU費(fèi),就怕粥涼了。”監(jiān)護(hù)室的玻璃后面,保溫箱里的小家伙閉著眼,小手攥成拳頭,像只剛出生的小貓。
李建國站在玻璃外看了會兒,心里軟軟的。他想起小寶剛出生時,也這么小,在保溫箱里待了半個月,桂蘭每天以淚洗面,他就騎著二手摩托車,每天跑四十公里去醫(yī)院送母乳,雪天摔過三回,膝蓋上的疤到現(xiàn)在還在。
“師傅,您的外賣。”一個穿羽絨服的女人走過來,手里拿著杯熱奶茶,“剛點(diǎn)的,看您在這兒站了半天。”
李建國愣了愣:“我沒點(diǎn)啊。”
“是3床的家長給您點(diǎn)的,說謝謝您送得及時。”女人把奶茶塞給他,“他們在里面照顧孩子,讓我一定轉(zhuǎn)謝。”
奶茶是熱可可味的,甜得發(fā)膩,卻暖得他眼眶發(fā)熱。走出醫(yī)院時,雪下大了,像無數(shù)只白蝴蝶在飛。他把奶茶揣進(jìn)懷里,想留給小寶——孩子總說,外面的奶茶比家里的糖水好喝。
中午在站點(diǎn)歇腳,站長張哥抱來臺舊電暖氣:“剛從倉庫翻出來的,插上還能用,你們輪流烤烤手。”電暖氣嗡嗡地響,紅光透過鐵網(wǎng)滲出來,像個小太陽。
“張哥,今兒雪大,訂單多不?”李建國搓著凍得發(fā)紅的手,哈出的白氣在眼前散開。
“多,剛接到個大單,給環(huán)衛(wèi)工人送熱粥,二十份。”張哥指著窗外,“雪天路滑,他們掃雪不容易,有個愛心企業(yè)訂的。”
取粥時,粥鋪老板正和員工們忙著打包,蒸籠里的白汽彌漫了整個屋子,墻上的日歷被蒸汽熏得發(fā)潮,圈著個紅圈——是臘八節(jié)。“師傅,這是給您留的,”老板遞過來碗臘八粥,里面的紅豆、花生、蓮子堆得冒尖,“趁熱喝,驅(qū)驅(qū)寒。”
李建國端著粥,坐在門口的小馬扎上喝。糯米軟糯,棗子香甜,熱粥滑過喉嚨,燙得人直縮脖子,卻舍不得放下。雪落在他的沖鋒衣上,很快就化了,洇出一個個深色的圓點(diǎn),像幅水墨畫。
送粥到街角時,五個環(huán)衛(wèi)工人正蹲在公交站臺下啃饅頭。雪落在他們的棉帽上,積了薄薄一層,像撒了把糖霜。“快趁熱喝!”李建國把粥遞過去,他們的手套上沾著冰碴,指尖凍得發(fā)紫。
“謝謝謝謝!”一個戴絨線帽的大姐接過粥,眼里閃著光,“我們從凌晨四點(diǎn)掃到現(xiàn)在,還沒喝口熱水呢。”她把自己的饅頭掰了一半,塞給李建國,“就著吃,管飽。”
饅頭是涼的,噎得他直打嗝,卻越嚼越香。雪落在粥碗里,很快就化了,像加了勺白糖。李建國看著他們喝得暖和了,又拿起掃帚幫著掃雪,冰粒鉆進(jìn)袖口,凍得胳膊生疼,心里卻敞亮。
“我姓劉,”絨線帽大姐笑著說,“以后您路過這兒,渴了餓了,就去旁邊的崗?fù)ぃ医o您備著熱水。”
“我叫李建國。”他握了握劉大姐的手,那雙手粗糙得像樹皮,卻暖得像熱水袋。
下午送單路過老書店,老板正站在梯子上,往窗臺上擺防滑墊。“老李,進(jìn)來避避雪!”老板喊著,手里的墊子滑了下來,落在雪地上,印出個藍(lán)色的小熊圖案,和張叔的暖水袋一模一樣。
“您這墊子挺特別。”李建國幫他撿起墊子,拍掉上面的雪。
“我孫子畫的,幼兒園老師說他有天賦。”老板笑著往他手里塞了本舊書,“《雷鋒日記》,您閑了看看,我看您就像書里寫的那樣。”
書皮是牛皮紙的,邊角磨得發(fā)卷,扉頁上寫著“1985年購于新華書店”。李建國揣好書,心里沉甸甸的,像揣了塊暖玉。
傍晚送完最后一單,雪停了。月亮從云里鉆出來,把雪地照得發(fā)白,像鋪了層銀箔。李建國騎著車往家趕,車筐里的熱可可還溫著,書揣在懷里,隔著毛衣能摸到紙頁的紋路。
路過小區(qū)門口的雜貨店,老板娘正收攤,看見他就喊:“老李,給小寶買袋棉花糖不?草莓味的,剛到的貨。”
“來兩袋,”李建國停下車,看著玻璃柜里的棉花糖,粉嘟嘟的像朵云,“再給我來副手套,加絨的。”
“給您拿最好的,”老板娘從柜臺下翻出副藏青色手套,“昨天剛進(jìn)的,騎車戴正好,防風(fēng)。”
回家推開門,桂蘭正在給小寶織圍巾,毛線是紅色的,在燈光下亮得晃眼。灰灰蜷在暖氣片上,睡得四仰八叉,肚子鼓鼓的,像個小皮球。“可算回來了,”桂蘭站起來,接過他手里的東西,“手怎么凍成這樣?”
“不冷,”李建國搓著手笑,把熱可可遞給小寶,“快喝,給你留的。”又從懷里掏出那本《雷鋒日記》,“你看,書店老板送的。”
小寶吸著熱可可,眼睛亮晶晶的:“爸爸,今天老師說,雷鋒叔叔總幫別人,你也是!”
桂蘭拿起那副新手套,翻來覆去地看:“挺厚實,多少錢?”
“不貴,”李建國沒說具體數(shù),怕她心疼,“以后騎車就不凍手了。”他看著桂蘭織了一半的圍巾,“給我織的?”
“嗯,”桂蘭臉紅了,“你那條舊的,線都松了。”她把圍巾往他脖子上比了比,“正好,過年就能戴了。”
晚飯是羊肉湯,鍋里咕嘟著羊骨,蘿卜和姜片在湯里翻滾,香氣漫了滿屋子。桂蘭給小寶盛了碗,又往李建國碗里多放了幾塊肉:“多吃點(diǎn),補(bǔ)補(bǔ)。”
李建國喝著熱湯,看著娘倆,又看了看暖氣片上的灰灰,覺得這雪天也沒那么冷了。窗外的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淡淡的光,像撒了把碎鉆。
夜里,他躺在床上,聽著桂蘭均勻的呼吸聲,手里摩挲著那本《雷鋒日記》。紙頁的油墨味混著雪后的清冷空氣,讓人心里踏實。他想起劉大姐凍紅的手,想起張叔的暖水袋,想起監(jiān)護(hù)室里的小家伙,突然覺得,自己跑過的那些路,不管多滑多冷,都值了。
第二天一早,雪化了,屋檐上滴著水,叮咚作響像彈琴。李建國穿上新圍巾,戴上新手套,覺得渾身都有勁兒。桂蘭給他煮了雞蛋,臥在粥里,還是溏心的,燙得人心里暖。“今天預(yù)報有太陽,”她往他兜里塞了個蘋果,“路上慢點(diǎn)。”
“知道了。”李建國在她額頭親了一下,像年輕時那樣。桂蘭的臉又紅了,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卻把他送到門口,看著他騎上車,才慢慢關(guān)上門。
陽光穿透云層,照在濕漉漉的馬路上,反射出七彩的光。李建國騎著車,嘴里哼著不成調(diào)的小曲,車筐里的空飯盒晃悠著,發(fā)出輕快的響聲。路過那家粥鋪時,老板笑著打招呼:“老李,今天戴新圍巾了?真精神!”
“嗯,老伴兒織的。”李建國笑著揚(yáng)了揚(yáng)脖子,紅色的圍巾在風(fēng)里飄,像朵開不敗的花。
他知道,只要心里裝著暖,再冷的冬天也會過去,就像這雪后的太陽,總會照常升起,把光和熱,灑在每一條他走過的路上。而那些藏在風(fēng)雪里的善意,就像埋下的種子,開春總會發(fā)芽,長出滿世界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