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

一股混合著霉味與劣質炭氣的寒意鉆進鼻腔，身上那床舊棉絮像浸了水的鐵塊壓得人喘不過氣。

她睜開眼，看到頭頂龜裂的房梁上懸著半張蛛網，一只干癟的蜘蛛正隨風晃蕩。

“醒了？”雕花木門被猛地推開，林微還沒反應過來，穿靛藍褙子的婦人摔進個粗布包袱。

聲音像瓦片刮過石板，“你娘熬不過昨夜，后事已用你嫁妝抵了。這里還剩半塊沉香——下個月例錢，就拿它去回大娘子的恩典！”

腳步聲消失在回廊盡頭。林微撐起身子觀察周圍環境，房內只有床和發霉的被子還有吃剩的饅頭，她一時分不清自己是在哪。

“二小姐？該起了...“

林微在搖晃中猛然睜眼，后腦勺傳來宿醉般的鈍痛。映入眼簾的不是她曼哈頓公寓的智能窗簾，而是一頂青布帳子，和一張怯生生的小圓臉。

“小翠？“這個名字自動從喉嚨里蹦出來，隨之涌上的是一段陌生記憶——柳姨娘冰涼的尸體、主母扔來的灰布包、還有那抹刺目的唇邊青紫。

林微觸電般摸向自己脖頸，觸到一塊堅硬物件。掏出來看，是半枚血紋玉佩，內里蛛網般的紅絲在晨光中宛如活物。

“今日是姨娘頭七，主母吩咐辰時下葬。“小翠遞來素白衣裙，“大小姐已經去正院...“

“等等。“林微突然抓住丫鬟手腕，“現在是什么年月？“

“永和十二年冬月...“

林微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明明記得前晚還在紐約敲定一樁跨國并購案，怎么會...一段不屬于她的記憶突然清晰——昨夜守靈時，主母身邊的李嬤嬤送來“安神湯“，原主喝下后便不省人事。

“去拿我娘的遺物來。“林微聲音冷靜得自己都吃驚，“悄悄的。“

當小翠捧來灰布包時，她已經穿好素服。布包里除了半塊玉佩，還有幾本手抄冊子。翻開最上面那本，滿紙都是香料配方，最后一頁寫著：“沉水香二兩藏于妝奩暗格，可換銀錢度冬。“

一塊拇指大小、色澤暗沉的木塊滾落出來。作為上市公司CFO的職業本能瞬間激活——

“沉水香？克價堪比黃金的香料竟被當柴火燒……”腦中閃過拍賣會上頂級奇楠香每克數萬的成交價，林微快速心算：按記憶里的物價，二兩頂級沉水香至少值二百兩白銀，夠普通五口之家過冬三年。

旋即又被原身記憶刺痛。

破爛不堪的環境中少得可憐的煤炭在黑暗的地方燃起微弱的光，原主的生母躺在病床上。

林微在床邊抱著柳姨娘發出顫抖的聲音：“阿娘，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答應你，再也不弄草藥了，好不好？”

門外來了兩個婦人把林微和她柳姨娘拉開了

“不！不要，我要見我阿娘”林微撕裂大喊。婦人頓時高聲大怒：“你什么身份也敢叫娘！”

“我錯了，嚴姑姑讓我見一見柳姨娘吧”林微梨花帶雨地哭著求兩位姑姑。

兩位姑姑絲毫不搭理林微而是直接處罰林微：“二小姐，今兒不是老奴不讓你去，可主母發話了老奴也不敢違抗命令不是？”隨后林微便被拉去打二十仗。

這段應該是原身的記憶，林微平靜了一下才反應過來。

“小翠，我娘是怎么死的？“

丫鬟“撲通“跪下：“姨娘是...是心絞痛...“

林微捏緊玉佩。心絞痛不會讓嘴唇發紫，這分明是氰化物中毒癥狀。她突然嗅到冊子上殘留的苦杏仁味——果然！

“今日除了下葬，還有什么安排？“

“回小姐，午后要去正院聽訓，說是...說是齊王府來了帖子。“

記憶碎片突然拼湊完整。原主殘留的記憶里，齊王趙宴是京城聞名的暴戾王爺，而主母王氏的娘家姐姐正是趙宴生母王貴妃。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政治聯姻，而她就是那個被犧牲的棋子。

“二小姐，該去送柳姨娘最后一程了。“

小翠的聲音驚醒了正在梳妝的林微。銅鏡里，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與她對視。她竟靠著妝臺睡了過去，手里還攥著那本香料冊子。

“什么時辰了？“

“卯時三刻。“小翠遞來素白麻衣，“主母吩咐，辰時前必須下葬。“

林微指尖發冷。妾室喪儀雖可從簡，今早就要草草下葬，分明是王氏刻意羞辱

“去打盆清水來。“她突然說，“再取一根新的繡花針。“

當小翠端著銅盆回來時，看見自家小姐正俯身在柳姨娘遺體前，手指輕輕撫過亡母唇邊那抹不自然的青紫。林微借著整理遺容的動作，用繡花針小心刮取母親指甲縫里的粉末。

“小姐這是...“

“別出聲。“林微將粉末抖進胭脂盒，又取出一方白帕覆在母親臉上。帕子落下前，她最后看了一眼這個給予她第二次生命的婦人——蠟黃的面容上，那雙與她一模一樣的杏眼永遠閉上了。

銅盆里的水突然泛起漣漪。林微這才發現自己在發抖。前世在華爾街面對惡意收購時都不曾這樣失控過，可此刻，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疼痛卻壓不住胸腔里翻涌的怒火。

“苦杏仁...“她盯著胭脂盒里潮濕的粉末，聲音輕得只有自己能聽見，“氰化物中毒，果然是謀殺。“

院外突然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林微迅速藏好證物，換上悲戚的表情。王氏帶著一群婆子闖進靈堂，刺鼻的檀香味頓時沖淡了靈堂原有的沉水香氣。

“都什么時辰了還磨蹭？“王氏的金絲楠木拐杖重重敲在地上，“趕緊入殮！老爺還要去衙門點卯。“

兩個粗使婆子粗魯地將柳姨娘遺體抬進薄棺。林微死死咬住下唇才沒沖上去——那棺材薄得能透光，連最基本的柏木都不是，只是最便宜的柳木。

“母親。“她突然跪下，聲音哽咽，“女兒想給姨娘上炷香...“

“一個賤妾也配用香？“王氏身后的林萱嗤笑出聲，“妹妹還是省省吧，父親說了，一切從簡。“

林微跪著不動，額頭抵在冰冷的青磚上。透過低垂的發絲間隙，她看見父親林大人的皂靴匆匆掠過院門，連靈堂都沒進。這就是她名義上的父親，五品通判林晏如，連妾室出殯都懶得看一眼的男人。

“起來！“王氏不耐煩地用拐杖捅她，“午后齊王府來人送帖子，你給我好好準備。“

棺木被草草釘上的聲音像鈍刀割肉。林微趁眾人不注意，將袖中提前藏好的沉水香碎屑撒入墓穴。香屑落在柳木棺上，像一場細碎的金色雪粒。

“娘親走好。“她在心中默念，“我即來了你女兒的身體里，也會幫你報仇讓他們血債血償，也求您保佑我一切順利。“林微最后藏了一抹笑

下葬儀式潦草得令人心寒。沒有法師超度，沒有親友吊唁，甚至連紙錢都是小翠偷偷燒的。當最后一鏟土落下時，王氏突然拽過林微的手腕：

“三日后齊王設宴，你必須去。“染著蔻丹的指甲掐進她皮肉，“記住，若敢在殿下面前失儀，你娘這墳頭...“

“女兒明白。“林微低頭，聲音溫順得不可思議，“定不負母親期望。“

王氏滿意地松手，卻沒看見林微袖中緊握的拳頭——那里藏著剛從母親枕下找到的半塊血紋玉佩，和一張寫滿香料配方的絹帕。

返程路上，林萱故意撞了她一下：“妹妹節哀呀。不過話說回來，柳姨娘能葬在祖墳外圍，已經是父親開恩了。“她湊到林微耳邊，“知道為什么選今天下葬嗎？因為欽天監說今日宜破土，忌安葬...“

林微突然抬頭。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林萱從未見過的寒意。

“姐姐說得對。“她輕聲道，“因果輪回，報應不爽。您說是不是？“

不知為何，林萱竟被這眼神嚇得后退半步。等回過神來，林微已經走遠，素白麻衣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像一面復仇的旗幟。

林萱被林微那寒冰淬火般的眼神逼退一步，心頭莫名發虛，惱羞成怒尖聲道：“裝什么神氣！憑你也配談因果？下賤胚子生的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