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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暖閣終見,半枚竹牌定乾坤

坤寧宮暖閣的地龍燒得比白日更旺。

炭塊在爐底“噼啪”炸響,火星子竄到爐口,被熱浪卷成煙。

熱浪裹著龍涎香的煙氣,在鎏金蟠龍燈的光暈里翻涌,把暖閣烘得像個蒸籠。

朱厚照斜倚在鋪著白狐裘的軟榻上。

狐裘是關外剛貢的,毛長且軟,蹭著他的手背,暖得發癢。

手里把玩著那枚剛從張懋手里接過的虎符。

銅質的符牌被掌心焐得發燙,邊緣的紋路硌著指尖,像在提醒他——這是實打實的兵權,是十二團營三萬將士的命門。

“小爺,定國公徐光祚到了,就在殿外候著。”

張永輕手輕腳地走進來。

躬身回話時腰彎得更低,青布蟒袍的下擺幾乎掃到地磚,像怕驚了榻上的主兒。

朱厚照抬眼。

太子蟒袍的領口滑開半寸,露出頸間細膩的肌膚,被熱氣熏得泛著薄紅。

他沒立刻應聲,指尖在虎符上的“兵甲之符”篆字上輕輕叩了叩,“篤、篤”兩聲,在暖閣里格外清。

“讓他進來。”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斂,像冰投入熱水,瞬間壓下了暖閣的燥。

“是!”

張永應聲退下,轉身時特意放慢了腳步,靴底蹭著地磚,只發出極輕的“沙沙”聲——他知道,此刻暖閣里的氣場,容不得半點雜音。

片刻后,徐光祚的身影出現在暖閣門口。

他捧著那枚朱砂竹牌,腰彎得像張拉滿的弓,幾乎要貼到地面。

朝服下擺沾著夜露,濕漉漉地貼在腳踝上,鬢角的白發被熱氣熏得微微發潮,一縷縷粘在額角。

“老臣徐光祚,叩見太子。”

膝蓋砸在金磚上的聲響沉悶,“咚”的一聲,像砸在人心上。

他卻連抬頭的勇氣都沒有——方才穿過宮道時,錦衣衛的繡春刀在宮燈下閃著冷光,那些侍衛的眼神,比定國公府后園的冰窖還寒,仿佛他只要敢抬頭,刀就會架上來。

朱厚照沒讓他起身。

他指尖轉著虎符,符牌在掌心“唰啦”轉了個圈,目光落在徐光祚發顫的肩頭。

那肩頭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連帶著手里的竹牌都晃。

“竹牌呢?”

徐光祚渾身一僵,像被凍住的蛇,連忙將竹牌舉過頭頂。

手臂抖得像風中的枯枝,竹牌在掌心晃得厲害:“在……在此。”

張永上前接過竹牌,指尖捏著牌角,快步呈到朱厚照面前,大氣不敢喘。

朱厚照抬手拿起竹牌,將它與手里的虎符并在一起——竹牌上的半個虎符紋,竟與虎符上的凹槽嚴絲合縫,像天生就該是一對。

“倒也算識趣。”

朱厚照輕笑一聲,指尖在竹牌與虎符的接縫處劃了劃,朱砂蹭在指尖,紅得像血。

那笑意落在徐光祚耳里,卻比殿外的寒風更刺骨——他知道,這“識趣”二字,是褒是貶,全看太子的心意,太子若想貶,“識趣”就是“心虛”。

“老臣……老臣不敢逆太子之意。”

徐光祚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要埋進地磚縫里,氣若游絲:

“定國公府世代受朱家恩寵,交出兵權,是分內之事。”

“分內之事?”

朱厚照挑眉,將虎符與竹牌往案上一放,“哐當”一聲脆響,震得案上的硯臺都跳了跳。

“那李嵩每年中秋給你送的桂花釀,壇底藏的布防圖,也是分內之事?”

“去年你讓他查‘太后與張皇后往來’的密信,也是分內之事?”

徐光祚的臉“唰”地白了。

比宣紙還白,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砸在金磚上洇出小水痕,轉眼被熱氣蒸干。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半個字——太子連壇底的布防圖、查太后的密信都知道,顯然早就把定國公府的底摸透了,他這點小心思,在太子眼里跟沒穿衣服似的。

“太子饒命!”

他猛地往前膝行兩步,膝蓋蹭著地磚滑出半尺,額頭重重磕在地上,“咚”的一聲響:

“老臣糊涂!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敢留那些東西!老臣這就把府里所有密信、布防圖全交出來,一把火燒了!求太子給定國公府一條活路!”

朱厚照看著他花白的頭頂在金磚上磕出紅印,眼底沒什么波瀾。

他要的不是認罪,是徹底的臣服——認了,還得乖乖聽話,這才是他要的。

“起來吧。”

朱厚照的聲音緩了緩,像冰化了些:“孤說過,看在太宗爺的面子上,不會抄你滿門。”

徐光祚一愣,不敢置信地抬頭。

暖閣的燭火落在朱厚照臉上,少年太子的眉眼尚帶著幾分青澀,睫毛長而密,在眼下投出淺影,可那雙眼睛里的深沉,卻比六旬老者還通透,像能看透人心。

“謝太子隆恩!”

他連忙爬起來,膝蓋麻得站不穩,踉蹌了一下才扶著案角站穩。

后背的朝服已被冷汗浸透,貼在身上涼得發疼,像裹了層冰。

朱厚照指了指對面的梨花木凳:“坐。”

徐光祚這才敢坐下,屁股剛沾著凳邊就僵住,像坐在針氈上,連呼吸都放輕了——他怕自己喘重了,都能惹太子不快。

“你兒子徐延德,”

朱厚照忽然開口,指尖敲了敲案上的《京營名冊》,名冊紙頁被敲得“嘩啦”響:

“孤看他還算機靈,去年圍獵能一箭中三兔,手腳利索。明日起就讓他入錦衣衛北鎮撫司,從指揮僉事做起。”

徐光祚的心猛地一提。

錦衣衛北鎮撫司是專管詔獄的地方,進了那兒,要么成太子親信,要么成太子的“人質”——兒子在太子手里,他這輩子都別想有二心。

可他哪里敢反駁?

只能躬身應道:“謝太子栽培!犬子愚鈍,若有做錯之處,還請太子盡管責罰!打死都無妨!”

“責罰倒不必。”

朱厚照放下名冊,目光掃過徐光祚,像在打量一件工具:“倒是你那個外甥,在神機營克扣冬衣的事,得好好查查。”

“聽說他貪了兩千兩,給士兵發的冬衣薄得像紙,上個月有三個士兵凍斃在帳篷里,是你壓下去的?”

徐光祚的臉又白了——連外甥貪錢、士兵凍斃的事都知道!太子的眼線怕是插遍了京營!

他連忙道:“老臣這就寫信讓他辭官!把貪的銀子全吐出來!若是太子不放心,老臣親自去拿他來領罪,打他五十大板!”

“不必辭官。”

朱厚照放下名冊,指尖在案上畫了個圈:“讓他把貪的銀子折算成冬衣,三天內送到大同前線——蒙古小王子還在那兒晃悠,正好給士兵添件暖衣。至于職位……降兩級,去宣府守邊。”

既沒摘他的官,又把人打發到了邊關,既罰了錯,又沒趕盡殺絕,還順便給前線送了冬衣。

徐光祚心里一松,又更慌了——太子把分寸捏得這么準,分明是把所有人的底細都攥在了手里,他想罰誰、想保誰,全看心情,這才是最可怕的。

“老臣……老臣遵太子令。”

朱厚照點點頭,沒再提舊事。

他拿起虎符,指尖摩挲著上面的包漿——那是幾代皇帝的手溫,如今要換成他的了:“京營的事,你暫時還得幫孤盯著。”

徐光祚一愣:“太子的意思是……”

“張懋老了,京營里那些老油條,他鎮得住,卻管不透。”

朱厚照抬眼,目光直直撞進徐光祚眼底,沒躲沒閃:

“你在京營待了三十年,誰是文官的人,誰是外戚的眼線,誰貪了軍餉,誰手里有實功,你比誰都清楚。孤要你做的,是把那些藏著掖著的齷齪事,一一給孤抖出來。”

這是要讓他當“清道夫”!

徐光祚瞬間明白——太子收了兵權,卻還要用他這把“舊刀”去刮京營的腐肉,刮干凈了,他或許還有用;刮不干凈,他就是那“腐肉”的替罪羊。

若是做得好,定國公府能穩住;若是做不好……詔獄的門隨時開著。

“老臣明白!”

他咬了咬牙,躬身道:“三日之內,老臣定把京營里克扣軍餉、私通文官、勾結外戚的名單呈給太子!連他們貪了多少、給文官送了什么禮,都列得清清楚楚!”

朱厚照笑了。

這才是他要的態度——聽話,還得會辦事。

“張永。”

“奴婢在!”

“取筆墨來。”

朱厚照接過張永遞來的狼毫筆,筆尖蘸了濃墨,在宣紙上寫下“京營提督”四個字,筆鋒剛勁,不像少年人寫的。

又在旁邊畫了個圈,圈住“提督”二字。

“明日登基大典后,孤會下旨,暫由你代理京營提督。”

他將宣紙推到徐光祚面前,指尖點了點“暫由”二字:“但記住,虎符在孤手里,你手里的,不過是孤給的印信——孤讓你管,你才能管;孤不讓你管,你就得把印信乖乖交回來。”

徐光祚看著紙上的字,指尖發顫。

代理提督,看似官復原職,卻沒了虎符的實權——太子這是把他架在明處,既讓他鎮住京營舊部(那些人只認他這張老臉),又讓他沒了反戈的可能(沒虎符調不動兵)。

可他沒得選,能保住“代理”二字,已是太子開恩。

“老臣……老臣叩謝太子信任!”

他再次躬身,這一次,腰彎得比初見時更低,幾乎要彎成九十度——他是真的服了,從骨頭里服。

朱厚照擺擺手:“夜深了,你回去吧。”

“是。”

徐光祚倒退著走到門口,剛要轉身,又聽見朱厚照的聲音。

“那枚竹牌,你留著。”

朱厚照指了指案上的朱砂竹牌,語氣平淡:“見牌如見孤,京營里若有不服管的,不必請示,先拿了再說。”

徐光祚猛地回頭,眼里滿是震驚。

那竹牌是兵權信物,太子竟讓他留著?就不怕他拿著竹牌耍花樣?

“太子……”

“拿著。”

朱厚照的聲音沒什么起伏,像在說一件尋常事:“孤要的不是一個怕事的定國公,是一個能替孤辦事的徐光祚。沒點信物,你怎么鎮住那些老油條?”

徐光祚攥緊了拳頭,喉結滾了滾,終是躬身接過竹牌。

竹牌被掌心焐得發燙,燙得他心口發緊,卻也燙得他看清了路——太子這是給了他一條“投名狀”的路,好好辦事,定國公府就能活下去,甚至能比從前更穩。

“老臣……定不負太子。”

這一次,他的聲音沒了顫抖,多了幾分沉定。

看著徐光祚的身影消失在暖閣外,張永才湊上前,低聲道:“小爺,讓他留著竹牌,萬一……他真敢用牌調兵呢?”

“他不敢。”

朱厚照拿起虎符,指尖在上面敲了敲,“哐當”一聲:“李嵩的供詞在孤手里,他外甥的把柄在孤手里,徐延德在錦衣衛北鎮撫司——他敢反?反了,定國公府三族都得跟著他死。”

“何況,他留著竹牌,才會更賣命——他得向孤證明,留著他是對的。”

張永這才松了口氣,笑著躬身:“小爺英明!這定國公,怕是往后得把心掏給小爺了。”

朱厚照沒接話。

他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窗縫。

夜風卷著宮墻外的梆子聲飄進來——“咚——咚——”已是四更天了。

明天,就是登基大典。

他看著遠處奉天殿的輪廓,殿頂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像一頭蟄伏的巨獸。

英國公府、定國公府,京營兵權……

第一步,算是穩住了。

但這只是開始。

文官集團的劉健、李東陽,還握著內閣的權;外戚張鶴齡,仗著皇后的勢在京郊圈地;邊鎮的王杲,在大同擁兵自重……

這大明的江山,要理順的地方,還多著呢。

窗縫里的風撩起他的太子蟒袍下擺。

少年太子的身影在宮燈下拉得很長,孤挺,卻又帶著勢不可擋的鋒芒——像初春的新竹,看著嫩,卻已扎下了根,能頂破石頭。

他知道,從今夜起,這大明朝的天,要變了。

不再是勛貴握著兵權、文官把持朝政的舊天,而是他朱厚照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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