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結束的鐘聲敲響時，蘇晚星暗自松了口氣。喧囂褪去，華麗的宴會廳只剩下杯盤狼藉和空寂。傅承聿沒有再看她，徑直走向出口，背影在空曠的廳堂里拉得很長。她默默跟上，高跟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聲音清晰得有些刺耳。林伯已經將車停在門口，黑色的車身在夜色里沉默著，像蟄伏的獸。

一路無話。車廂內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鳴。傅承聿靠在后座，閉著眼，指尖無意識地揉著眉心，晚宴上那份游刃有余的從容面具徹底卸下，只剩下熟悉的冷硬線條。蘇晚星緊貼著另一側車門，窗外飛速倒退的流光溢彩映在她眼里，卻無法驅散心頭的沉重。傅明薇的話和傅承聿那個難以解讀的眼神，在她腦中盤旋。

車子駛入別墅車庫，徹底隔絕了外面的世界。傅承聿推門下車，動作干脆利落。“跟我來。”他丟下三個字，沒有回頭，徑直走向通往二樓書房的旋轉樓梯。

蘇晚星深吸一口氣，跟上。書房厚重的木門在身后合攏，發出沉悶的聲響。這里比她想象的更大，也更冷。巨大的紅木書桌占據中央，兩側是高及天花板的書柜，塞滿了厚重的典籍，空氣里彌漫著紙張和皮革混合的冷冽氣味。傅承聿繞過書桌，在寬大的皮椅上坐下，抬手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坐。”

蘇晚星依言坐下，背脊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指尖冰涼。

傅承聿拉開抽屜，取出一份裝訂好的文件，推到桌子中間。紙頁邊緣鋒利，在燈光下泛著冷白的光。“這是我們的契約條款。仔細看，確認無誤后簽字。”

蘇晚星的目光落在文件封面上，“婚前協議”幾個加粗的黑體字異常刺目。她伸出手，指尖觸到冰涼的紙張時微微蜷縮了一下。翻開第一頁，密密麻麻的條款映入眼簾。

“第一，”傅承聿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里響起，低沉平穩，不帶任何情緒，“在一切公開或半公開場合，你必須扮演好‘傅太太’的角色。包括但不限于家族聚會、商業活動、媒體曝光。你需要配合我，維持婚姻和睦、家庭穩定的公眾形象。任何有損傅家聲譽的言行，都不被允許。”

蘇晚星逐字逐句地看著條款，上面寫得更詳盡，甚至規定了出席不同場合的著裝要求下限和應對媒體的標準回答模板。她的指甲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扮演？一個她從未接觸過的世界里的角色。

“第二，”傅承聿繼續，目光銳利地鎖住她，“私下里，我們互不干涉。你的生活，你的社交，只要不違背第一條原則，我不會過問。同樣，我的領域，你也不得越界。這棟別墅，除公共區域和你的臥室，其他地方未經允許不得擅入。我的書房、私人區域，禁止踏入。”

互不干涉。蘇晚星咀嚼著這四個字，心底涌起一股尖銳的澀意。這冰冷的條規，將他們切割得涇渭分明。然而，在“互不干涉”的細則里，她注意到一行小字標注：“意外情況（如家族緊急召集、不可抗力導致的共處）除外，需雙方保持必要溝通。”意外情況？她心頭掠過一絲疑慮，這模糊的界定像投入平靜水面的石子。

“第三，”傅承聿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契約期限一年。一年后，無論發生什么，協議自動終止。屆時，你會得到之前承諾的款項，足夠支付你母親后續所有治療費用和你們母女下半生的安穩生活。而你，”他頓了頓，眼神更加幽深，“必須立刻、徹底地從我的生活里消失，不得以任何理由糾纏。”

一年。消失。蘇晚星的手指猛地收緊，紙張邊緣在她指腹壓出清晰的痕跡。為了母親，她必須忍受這一年，扮演一個陌生人的妻子，然后……徹底消失。條款里那筆巨額數字是唯一的保障，也是她無法拒絕的枷鎖。

“都清楚了嗎？”傅承聿問，身體微微前傾，手肘撐在桌面上，無形中帶來迫人的壓力。“傅太太的頭銜不是白戴的。你享受它帶來的庇護和物質，就必須承擔相應的義務。記住，你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扮演好這個角色。別給我惹麻煩，也別試圖窺探任何不該你知道的東西。”

“存在的唯一價值”幾個字像淬了冰的針，狠狠扎進蘇晚星的心口。她猛地抬起頭，清澈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洶涌的憤怒和屈辱。她不是為了享受什么庇護和物質！她是為了媽媽的命！

“傅先生，”她的聲音有些發顫，但竭力維持著平穩，“我很清楚自己為什么坐在這里。為了我母親，我會遵守契約。但請你也記住，我扮演的‘傅太太’，僅限于條款規定的范圍。除此之外，我是蘇晚星，不是你口中那個只有‘價值’的工具。”她挺直了背，下頜微微揚起，倔強地迎視著他審視的目光。

傅承聿的眸光似乎在她臉上停頓了片刻，那里面翻涌的倔強和受傷的驕傲，讓他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情緒，快得像是錯覺。隨即，那點微瀾便被更深的冷意覆蓋。他靠回椅背，姿態恢復了慣常的疏離。

“很好。記住你今天的話。”他點了點桌上的文件，“簽字。”

蘇晚星拿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鋼筆。冰涼的金屬觸感讓她指尖一顫。她翻開最后一頁，找到簽名處。空白的位置，像一個等待被宣判的刑場。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腔里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都壓下去。為了媽媽。這三個字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撐。筆尖落下，蘇晚星三個字，一筆一劃，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清晰地烙印在紙上。

簽完字，她放下筆，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那份文件靜靜地躺在桌上，像一道無形的牢籠，將她牢牢鎖住。

“一式兩份，你的那份林伯會交給你。”傅承聿的聲音聽不出喜怒，目光卻落在她簽下的名字上，那字跡帶著一股孤勇的力道。“從現在起，契約生效。你可以回房了。”

蘇晚星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發出輕微的聲響。她沒有再看傅承聿一眼，轉身走向門口。每一步都像踩在虛浮的云端，卻又沉重無比。手搭上冰冷的黃銅門把手時，她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只是背對著那個掌控著她未來一年命運的男人，挺直了纖細卻異常堅韌的脊梁。

書房的門輕輕打開，又在她身后無聲地合攏。隔絕了里面那個冰冷的世界。

偌大的書房里，只剩下傅承聿一人。他靠在椅背上，目光依舊停留在桌面上那份簽好字的契約。燈光在他深邃的眉眼處投下濃重的陰影。空氣里仿佛還殘留著那個女孩離去時帶起的微弱氣流，以及那份強撐的、不容忽視的倔強。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面，發出規律的輕響。那份契約，白紙黑字，條理分明，清晰地劃分了界限。然而，看著那個名字，傅承聿的眼底深處，卻掠過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極其復雜的審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