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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問題

  • 囚光
  • 元止凌
  • 7321字
  • 2025-08-14 12:47:52

回到那個熟悉的、被陽光改造過的房間時,已是深夜。城市的聲音變得遙遠而模糊。我打開燈,暖黃的光線瞬間驅散了黑暗。那盆玉樹和紫葉酢漿草安靜地待在矮幾上,在燈光下呈現出與白天不同的靜謐姿態。

我走到矮幾前,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盆紫葉酢漿草上。墨紫色的葉片在燈光下顯得更加深沉,葉背那妖異的暗紅色脈絡也清晰可見。它靜靜地待在那里,像一個沉默的見證者。

一種難以抑制的沖動攫住了我。我伸出手,不是去觸碰它的葉片,而是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輕輕撥開了它旁邊覆蓋的土壤。

指尖觸碰到微涼濕潤的土粒。

然后,我看到了。

在靠近盆壁的土壤深處,在那些細密的根須之間,掩埋著幾顆極其微小的、棕黑色的顆粒。

那是緩釋肥。

正是林溪當初買玉樹時,連同噴壺一起塞給我的那種。一模一樣。透明小袋子里裝著的,棕黑色的、比米粒還小的顆粒。

我記得清清楚楚。當初給玉樹施肥時,我只用了三四顆,撒在土表。那剩下的幾顆,我明明記得……我下意識地轉頭,目光在房間里搜尋。

那個裝著緩釋肥的透明小袋子,此刻正安靜地躺在我書桌抽屜的角落里。我幾天前用完最后幾顆給新播的種子施肥后,隨手將它塞了進去。

那么……眼前這幾顆埋在紫蝴蝶根部的、一模一樣的緩釋肥,是從哪里來的?

一種冰冷的、帶著強烈邏輯性的恐懼感,瞬間攫住了我的心臟。它像一條冰冷的毒蛇,沿著脊椎緩緩爬升,帶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戰栗。我猛地縮回手,指尖仿佛被那些小小的顆粒燙傷。

房間里很安靜,只有我驟然變得粗重的呼吸聲。燈光下,那盆深紫色的酢漿草安靜依舊,墨色的葉片在光線下泛著幽暗的光澤。它像一個沉默的謎題,一個冰冷的證據,無聲地躺在這里。

我緩緩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沙發扶手上。視線死死盯著那盆花,又猛地轉向書桌抽屜的方向,仿佛要透過木板看到里面那個空了的肥料袋子。

一個荒謬卻又無比清晰的念頭,帶著刺骨的寒意,浮現在腦海:這盆花,它自己“知道”需要緩釋肥?還是……有什么東西,“替”它埋了下去?

陽臺角落,那幾盆我親手播種的小苗,在初夏充足的陽光和水分滋養下,正以一種近乎貪婪的速度向上伸展著嫩綠的莖葉。其中一盆羽葉蔦蘿的纖細藤蔓,已經悄悄地攀附上了我臨時為它們搭建的簡易網格,纏繞著,試探著,向著更高的地方攀爬。嫩綠的葉片舒展開,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充滿了初生的活力。

而我,卻感覺自己正一點點沉入一個冰冷的漩渦。

林溪依舊頻繁地出現在我的門前,帶著她標志性的燦爛笑容和層出不窮的“計劃”。她拉我去社區圖書館,試圖讓我在書海中找到樂趣;她興致勃勃地教我簡單的料理,廚房里彌漫著食物香氣時,她笑得眉眼彎彎;她甚至不知從哪里弄來兩張畫展的門票,不由分說地拉我去感受“藝術的熏陶”。

她的笑容依舊明亮,話語依舊充滿活力。然而,我的目光卻像被某種磁力牽引著,無法控制地落在那些細微的、令人心驚的變化上。

變化是緩慢的,卻又無處不在。

她眼底的光芒,那曾經如同燃燒星辰般璀璨的光彩,正在一點點地、難以察覺地熄滅。像是被無形的風吹拂的燭火,光芒依舊,卻不再有那種穿透靈魂的熾熱強度。她的臉色,在陽光下,總透出一種揮之不去的、玉石般的蒼白。那蒼白并非病態,卻帶著一種非人的、缺乏血色的冷感,尤其在光線強烈的時候,甚至能看清皮膚下淡青色的細小血管。

她的動作,偶爾會流露出一種微妙的遲滯。比如遞給我一本書時,指尖會在半空中極其短暫地停頓那么零點幾秒;比如我們一起在廚房切菜,她的刀落在砧板上時,會有一個微不可查的、仿佛力量突然被抽走一瞬的凝滯。這些細微的卡頓稍縱即逝,快得如同錯覺,卻像細小的冰針,一次次扎進我的觀察里。

最讓我感到恐懼的,是那些“重復”。

一次,她看到我放在矮幾上的旅游圖冊,興奮地指著一幅熱帶雨林的圖片:“陳默!看這里!簡直像仙境!我們下次去……”她的話語戛然而止,臉上興奮的表情瞬間凝固,像一張被突然定格的畫面。她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失焦,仿佛意識突然飄向了某個遙遠的地方。那空白只持續了不到一秒,隨即,她若無其事地翻過一頁,指著另一幅沙漠的圖片,語氣依舊歡快:“或者去這里探險也不錯!”仿佛剛才那瞬間的停頓從未發生。

另一次,在社區圖書館安靜的自習區。她坐在我對面,低頭專注地看著一本小說。陽光透過高大的窗戶灑進來,落在她的發頂和書頁上。我抬起頭,目光無意間掃過她。就在那一剎那,我清晰地看到,她握著書頁邊緣的手指,極其輕微地、難以察覺地顫抖了一下。那顫抖細微得如同蝴蝶振翅,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脆弱感。她似乎毫無所覺,依舊沉浸在書頁的文字里。

這些細微的征兆,像水面下悄然蔓延的裂紋,無聲地侵蝕著我對她“真實”的認知。那個在花鳥市場活力四射、在礁石上張開雙臂擁抱大海的林溪,正在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緩慢地、不可逆轉地磨損著。我像一個站在河岸邊的旁觀者,眼睜睜看著水中那個鮮活的倒影,在波紋的晃動中一點點變得模糊、破碎。

而這一切,似乎都與我息息相關。她拉著我走出房間,她的笑容似乎就黯淡一分;她引導我接觸更多陽光和人群,她的動作就遲滯一分;她努力將我推向那個“更好”的方向,她自身的存在就變得……稀薄一分。

一個冰冷而絕望的等式在我心中逐漸成型:我的“好轉”,似乎是以她的“磨損”為代價。

這個認知像一塊巨大的、冰冷的石頭,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刺痛。我看著她依舊努力維持的笑容,看著她眼底那日漸黯淡的光芒,一種巨大的、混雜著恐懼、愧疚和強烈不舍的浪潮,幾乎要將我吞沒。

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瘋狂地纏繞上來,帶著尖銳的刺:逃避。切斷這一切。退回到那個安全的、陰暗的、只有腐朽氣息的堡壘里去。也許……也許只有那樣,才能停止對她的消耗?才能讓她……恢復?

這個念頭一旦滋生,便如同野火般蔓延,再也無法遏制。

又一個周末,林溪照例帶著新的計劃出現在門口。她手里晃著兩張電影票,笑容燦爛:“新上映的動畫大片!評分超高!據說特效超棒,故事也超感人!走?”

我站在門內,身體僵硬得像一塊木頭。門只開了一條縫,我將自己大部分隱藏在門后的陰影里,只露出小半張臉。陽光從她身后涌來,刺得我眼睛生疼。我避開了她期待的目光,視線落在她手中那兩張色彩鮮艷的電影票上,喉嚨發緊,像被粗糙的砂紙磨過。

“我……”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干澀得如同枯葉摩擦,“不去了。”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沉重的阻力。

林溪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那燦爛的光芒如同被按下了開關,驟然熄滅。她眼中的期待像被風吹散的薄霧,迅速被驚愕和一絲受傷取代。她似乎完全沒預料到我的拒絕,舉著電影票的手還僵在半空中。

“怎么了?”她追問,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那慣有的輕快消失了,“不舒服嗎?還是……”她試圖從門縫里看清我的表情。

“沒有。”我打斷她,聲音生硬,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自我保護,“就是……不想去。哪里都不想去。”我的手指死死摳著冰涼的門框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我不敢看她此刻的表情,那會讓我瞬間潰不成軍。我強迫自己說出更決絕的話:“你以后……也別來了。”

這句話像一塊冰冷的石頭,砸在門內外的寂靜里。

門外的光線似乎都黯淡了一瞬。

林溪沉默了。她沒有立刻反駁,沒有追問,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帶著撒嬌意味地堅持。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重的靜默籠罩下來。我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的聲音,血液沖上頭頂的嗡鳴。

時間仿佛凝固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秒,也許有一個世紀那么長。我聽到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像羽毛飄落。

然后,一只溫熱的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和……難以言喻的悲傷,突然從門縫里伸了進來。它沒有去推門,而是精準地、穩穩地覆蓋在了我死死摳著門框、指節泛白的手背上。

那觸感如此熟悉,帶著林溪特有的溫度和力量感,卻又比以往任何一次觸碰都更加沉重。那溫熱像一道微弱的電流,瞬間擊穿了我用冰冷和抗拒筑起的脆弱壁壘。

我的身體猛地一顫,像被燙到一樣,想要抽回手,卻被她更緊地按住。

“陳默,”她的聲音從門縫外傳來,低沉、平靜,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心上,也像沉重的鼓點敲在凝固的空氣里,“看著我。”

那聲音里沒有責備,沒有憤怒,只有一種深沉的、令人心碎的平靜。它像一把溫柔的鑰匙,輕易就撬開了我緊閉的眼瞼。我幾乎是無法控制地、帶著一種自虐般的痛苦,緩緩抬起了頭,目光穿過狹窄的門縫,迎上了她的視線。

她就站在那片過于明亮的光線里,臉上沒有了慣常的、陽光般燦爛的笑容。那雙曾經盛滿璀璨星光的眼睛,此刻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幽泉,清晰地倒映著我驚恐而蒼白的臉。那眼神里沒有了光芒,只剩下一種近乎悲憫的、洞悉一切的平靜,以及……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那平靜之下,仿佛蘊藏著巨大的風暴,卻用一種驚人的力量壓制著。

“別逃。”她的聲音很輕,卻像磐石般沉重地落下,每一個音節都清晰地砸在我的心上,“治好你,是我的宿命。”她的手指依舊緊緊覆蓋在我的手背上,那溫熱仿佛帶著某種烙印般的灼痛感,“我不會讓你再躲回去的。”

“宿命”兩個字,像兩枚冰冷的鋼釘,狠狠楔入我的腦海。宿命?什么宿命?治好我?然后呢?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被命運扼住喉嚨的窒息感瞬間攫住了我。我想抽回手,想后退,想把自己更深地藏進身后的黑暗里。但她的目光,那雙幽深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像無形的鎖鏈,將我牢牢釘在原地。她的手指依舊按在我的手背上,那溫熱此刻卻像燒紅的烙鐵,帶來持續不斷的刺痛。

“我……”我張了張嘴,想反駁,想質問,想嘶吼這所謂的宿命是何其荒謬殘忍。但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熔巖堵住,只發出破碎的氣音。胸腔里翻江倒海,酸澀和劇痛交織著涌上眼眶,視線瞬間變得一片模糊。

我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她那雙仿佛承載著無盡哀傷與決絕的眼睛。大顆大顆滾燙的液體毫無預兆地沖出眼眶,砸在我冰冷的手背上,也砸在她覆蓋在我手背的溫熱指尖上。淚水洶涌得無法遏制,身體因為無聲的哽咽而劇烈地顫抖起來,幾乎站立不穩。

門縫外,林溪沉默著。她沒有再說話,只是那只按在我手背上的手,依舊穩穩地、堅定地覆蓋著,仿佛在傳遞著無聲的力量,也像在確認著某種無法更改的契約。她的指尖,感受到我淚水灼熱的溫度,幾不可查地微微蜷縮了一下。

時間在淚水的沖刷和無聲的僵持中緩慢流淌。不知過了多久,那只溫熱的手,終于緩緩地、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感,從我顫抖的手背上移開了。

覆蓋在手背上的溫熱驟然消失,仿佛最后一絲維系也被切斷。我依舊死死低著頭,淚水不受控制地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身體因為無聲的抽泣而微微顫抖,像寒風中一片枯葉。

門縫外,光線似乎晃動了一下。

然后,我聽到林溪的聲音再次響起。那聲音很近,帶著一種奇異的平靜,仿佛剛才那番沉重的對峙從未發生。

“陽臺上的羽葉蔦蘿,”她的語氣甚至帶上了一點慣常的輕快,像在討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該給它搭個更高的架子了,它想往上爬呢。”

她的話語如此自然,如此日常,仿佛我們剛剛只是在討論晚飯吃什么。這巨大的反差讓我混亂的思維瞬間凝滯,哭泣也詭異地停頓了一瞬。我茫然地抬起頭,透過被淚水模糊的視線,看向門縫外。

林溪站在那里,臉上竟然重新掛上了那熟悉的、明亮的笑容。那笑容依舊燦爛,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只是……只是那眼底深處,曾經璀璨的星光已經徹底熄滅,只余下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的虛無。那平靜,比任何悲傷都更令人心悸。

她甚至俏皮地朝我眨了眨眼:“明天我再來看它爬多高了哦!記得澆水!”語氣輕松得像在布置一項有趣的課后作業。

說完,她不等我回應,便輕盈地轉過身。淺色的身影在樓道明亮的光線里晃了一下,隨即像一道被風吹散的輕煙,迅速消失在樓梯拐角處。

“砰。”

一聲輕微的、幾乎聽不見的關門聲從隔壁傳來。

我僵立在門口,維持著那個姿勢,像一個被遺棄的木偶。臉上冰涼的淚痕還未干涸,手背上還殘留著她指尖的余溫,而耳邊,卻回響著她那輕松得近乎詭異的叮囑。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間將我淹沒。

陽臺角落,那株羽葉蔦蘿的嫩綠藤蔓,在午后的微風里,正悄無聲息地纏繞著簡易的網格,努力向上攀爬著。

那場發生在門口的、帶著淚水和宿命宣言的對峙,像一塊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尚未平息,就被林溪用她那看似無懈可擊的“日常”迅速覆蓋了。她說到做到,第二天下午,門鈴準時響起,帶著她特有的輕快節奏。

我拉開門。她站在光里,手里甚至還提著一小袋營養土和一個簡易的攀爬架,臉上笑容明媚依舊,仿佛昨天那個眼底只剩下虛無、說著“宿命”二字的女孩只是我的幻覺。

“嗨!來給我的小蔦蘿升級裝備啦!”她語調輕快,像只歸巢的雀鳥,很自然地側身從我旁邊擠了進來,目標明確地直奔陽臺。

我沉默地讓開,看著她像一陣風刮向陽臺角落。她蹲下身,熟練地拆開營養土袋子,小心地給那幾盆長勢喜人的幼苗補充新土,又將那個小巧的攀爬架固定在蔦蘿旁邊,動作輕柔地引導著細嫩的藤蔓纏繞上去。陽光落在她的發頂和專注的側臉上,一切看起來都那么正常,那么充滿生機。

“看!它多喜歡!”她抬起頭,指著那株被引導著向上伸展的蔦蘿,朝我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

我站在客廳與陽臺的交界處,背靠著門框,看著她。陽光很暖,植物鮮嫩翠綠,她的笑容毫無陰霾。可我的視線卻無法控制地落在她的手上。那雙正在擺弄泥土和藤蔓的手,白皙依舊,但在陽光下,皮膚似乎呈現出一種過度曝光的、近乎半透明的質感,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脈絡清晰得有些……刺眼。

“林溪。”我開口,聲音有些啞。

“嗯?”她應了一聲,頭也沒抬,繼續專注地調整著藤蔓的角度。

“昨天……”我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像在搬動一塊沉重的石頭。

她手上的動作極其輕微地頓了一下,幾乎難以察覺。隨即,她抬起頭,臉上的笑容紋絲未動,甚至更加燦爛了一些,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昨天?昨天怎么了?”她歪了歪頭,眼神清澈無辜,“哦,你是說電影啊?沒關系啦!下次有機會再看唄!反正排片還長著呢!”她輕描淡寫地將話題帶過,仿佛那場沉重的“宿命”宣言只是我的一場噩夢。

她的否認如此自然,如此流暢,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坦然。陽光灑在她臉上,那笑容完美得無懈可擊。一股寒意卻順著我的脊背悄然爬升。她記得,她一定記得。她在掩飾什么?那“宿命”究竟是什么?為什么她眼底的光芒會熄滅?為什么她此刻的笑容,像一張精心繪制、卻失去了靈魂的面具?

疑問像藤蔓般纏繞著心臟,越收越緊。我看著她在陽光下忙碌的身影,那半透明的指尖,那完美卻空洞的笑容,一個清晰的認知如同冰冷的刀鋒,劃開了所有自欺欺人的迷霧:她正在消失。以一種緩慢的、不可逆轉的方式,在將我推向光明的過程中,她自身正一點一點地變得稀薄、透明。

我不能再這樣被動地等待,被動地接受她帶來的“陽光”和“治療”。我必須知道答案。關于她,關于這所謂的“宿命”,關于這令人窒息的交換。

一個念頭在心中瘋狂滋長:逃離。不是退縮回那個封閉的房間,而是逃離這個城市,逃離這個有她存在的空間。也許……也許距離能切斷這詭異的聯系?也許離開這里,就能停止對她的消耗?哪怕這念頭本身也充滿了絕望和不確定,但它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需要一個理由,一個能短暫離開、又不會引起她強烈反彈的理由。

機會來得有些意外。

幾天后,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打到了我幾乎處于半休眠狀態的手機上。接起,是母親久違的、帶著一絲疲憊和小心翼翼的聲音。她說父親的老毛病又犯了,這次住院觀察幾天,不是什么大事,但希望我能抽空回去一趟看看。“……你爸他,嘴上不說,其實挺想你的。”母親的聲音透過電波傳來,帶著一種歲月沉淀下的、難以言喻的酸澀。

掛斷電話,我握著手機,站在房間中央,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在地板上,空氣里漂浮著細小的塵埃。一種久違的、屬于原生家庭的沉重感悄然彌漫開來。回去?那個遙遠的小城,那個充滿舊日壓抑記憶的地方?

一個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

就是它了。一個完美的、無法被輕易駁回的離開借口。

當林溪再次帶著她新的“計劃”(這次是去一個據說很靈驗的寺廟看古樹)出現在門口時,我搶先一步開了口。我站在門內,沒有讓她進來,臉上努力維持著一種刻意的平靜。

“林溪,”我打斷她興致勃勃的描述,聲音盡量平穩,“我要離開幾天。”

她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像一張驟然凝固的面具。眼底那層勉強維持的明亮光彩,如同被風吹熄的燭火,瞬間黯淡下去,露出下面深不見底的虛無。那變化快得令人心驚。

“……去哪?”她問,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老家。”我避開她的目光,視線落在她身后樓道斑駁的墻壁上,“家里……有點事,要回去一趟。”我含糊其辭,不敢說得太具體,生怕她提出同去。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門內外彌漫開來。

我幾乎能感覺到她目光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我的頭頂。過了好幾秒,才聽到她再次開口,聲音比剛才更輕,更飄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要去多久?”

“不確定。”我硬著心腸說,“可能……一周,也可能更久一點。”我刻意延長了時間,帶著一種試探,也帶著一種決絕。

又是漫長的沉默。樓道里安靜得可怕,只有我們兩人細微的呼吸聲。陽光從盡頭的窗戶照進來,在地面上投下長長的、扭曲的光影。

終于,我聽到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

“好。”她說。只有一個字。平靜得沒有任何波瀾。

我有些詫異地抬起頭看她。

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沒有失落,沒有挽留,沒有憤怒,甚至沒有之前那種刻意的笑容。只有一片空茫的平靜。那雙眼睛,像兩口干涸的枯井,深不見底,映不出任何光影。她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我,眼神空洞得可怕。

那眼神讓我心底猛地一沉,一種強烈的不安攫住了我。這反應……太平靜了。平靜得反常。

“那……”我喉嚨發干,想說點什么緩和氣氛,或者……解釋一下。

“去吧。”她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平靜無波,打斷了我的話。她甚至微微側開身體,讓出了樓道離開的方向,動作帶著一種疏離的禮貌。然后,她沒有再看我,也沒有告別,只是緩緩地、無聲地轉過身,走向隔壁那扇緊閉的房門。

她的腳步很輕,像踩在棉花上。淺色的背影在樓道的光影里,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脆弱感。仿佛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將她吹散。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發出輕微的“咔噠”聲。門開了,又在她身后輕輕合攏。

我獨自站在門口,望著隔壁那扇緊閉的、沒有任何動靜的門板。樓道里空蕩蕩的,只有陽光無聲流淌。一種巨大的、冰冷的失落感和一種更深的、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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