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混沌與冰冷中浮沉。

不再是徹骨的雪地寒風，取代而之的是一種異常沉重的、混合著苦澀濃重藥汁氣味的暖意。但這暖意，也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陰冷——像是某種巨大空間本身散發出的、沉淀了無數陰暗與封印的森然寒氣。

沈清漪感覺自己像是被浸在某種粘稠的、又冷又熱的液體里。身體深處那仿佛要將人焚成灰燼的滾燙高燒，似乎被強行壓制了下去，但并未完全消散，只是變成了一種深沉的、灼烤靈魂的燥郁和悶痛，沉甸甸地壓在四肢百骸。每一次勉強牽動意識的細微嘗試，都伴隨著撕裂般的頭痛和沉重的眩暈。

她艱難地想要睜開眼，視野卻像被濃霧遮擋，模糊一片。沉重的眼瞼如同掛著鉛塊。能模糊感知到自己似乎躺在一張床榻上，比役房的鋪板略好一些，但依舊堅硬冰冷。身上蓋著一層質地粗糙、分量不輕的薄被。空氣里那股苦澀藥味濃郁得化不開，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硫磺又似腐敗金屬的氣息，讓她本就翻騰的胃部更加不適。

不遠處似乎有極其輕微的腳步聲，踩在某種堅硬的地面上，發出微弱回音。還有悉悉索索的、類似紙頁翻動或藥材被碾碎的細微聲響。

“……脈象沉澀凝滯，如墜鉛塊，元氣衰微已極！內腑滾燙如沸鼎，心脈之火卻飄搖欲熄……竟能撐到此刻不死，著實……詭奇。”一個蒼老、干澀，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和審視意味的聲音低低響起，似乎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對誰陳述。

“高燒不退？風寒入骨，邪侵內腑？還是……另有蹊蹺？”另一個聲音緊接著響起，低沉冰冷，每一個字都帶著將空氣凍結的力量。是蕭執！

沈清漪的心臟猛地一縮！那冰冷的語調瞬間穿透混沌的意識，讓她昏沉的大腦驟然繃緊！即便隔著濃郁藥味和沉重的身軀，蕭執那足以凍結靈魂的存在感依舊清晰無比！

她強迫自己更加放松，連細微的呼吸都試圖控制得均勻而微弱。在這種狀態下，保持昏迷狀態，遠比清醒地面對那雙洞察一切的眼睛更安全。

“風寒邪氣侵襲不假，但此女體魄根基孱弱如枯草，按常理早該油盡燈枯，斷無可能在地牢穢氣沖頂與風雪瀕死之際尚能清醒陳情，更……遞出此物！”那老者的聲音似乎帶著一種冰冷的探究和難以理解，“她體內似乎……有一股極其微弱的、難以名狀的‘熱源’吊著殘喘……不似陽氣，反而……隱約透著某種難以言喻的冰陰？老朽行醫鎮妖司三十載，見過無數妖邪所傷、陰煞附體、或天生異稟之人……此等矛盾氣機，聞所未聞！”

宋平的聲音停頓片刻，帶著更深的不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至于這片東西……宋某已初步查驗，”沈清漪能感覺到一道冷厲的視線似乎投向了自己這邊，或許是蕭執的目光掃了過來，“確實內蘊奇毒，陰冷霸道，非尋常毒物！其質地詭異，是某種奇蟲膠脂混合數種罕見礦物尸蠟精煉而成，遇熱則化，遇穢氣則隱，但若觸之人體溫熱，則必有‘幽曇腐香’之異氣散出！……韓松指甲斷裂翻折處，就有細微此蠟殘留痕跡！此物，非她所能有！也非趙氏那等粗鄙之人能制！”

老者的話語印證了沈清漪在凈桶所的推斷——趙嬤嬤身后還有人！而且精通此道！

“兩……兩個時辰？”宋平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極難察覺的遲滯和凝重，“大人，此女體質詭異，脈象兇險，外感內傷交加，元氣幾近枯竭，絕非尋常湯藥針石能速起沉疴！即便以老夫秘制凝元散強行吊命輔以金針度穴……也僅能……暫鎖她心脈一點虛火不滅！神志能否回轉？體魄能否承住后續藥力沖擊？皆非定數！強用那‘驚魂引’，只怕非但問不出所以，反立斃當場！”他的語氣帶著醫者對極限的宣告和對藥物猛烈后果的警惕。

沈清漪心頭一緊！驚魂引？那是什么？

“做。”蕭執的聲音沒有絲毫動搖，冰冷得如同鐵石鑿刻，“給她灌下去。”

命令！

不容置疑！

沈清漪心中警鈴大作！還沒等她做出任何反應，一只蒼老的、帶著濃重藥味和冰冷指尖的手猛地捏住了她的下頜！力道大得不容反抗！緊接著，一股極其苦澀辛辣、又刺鼻無比的氣息霸道地堵住了她的口鼻！

那藥汁仿佛不是液體，而是燒紅的鐵水，灼燙地灌入口腔，順著食道狂暴地向下沖刷！所過之處，如同點燃了無數細小的火焰，瘋狂地燃燒、吞噬著早已千瘡百孔的筋絡和臟腑！然而與這焚身之火相對的，卻是一種詭異至極的、仿佛能將靈魂都凍結的陰寒氣息緊隨其后，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纏繞而上！

“呃——！！”劇痛和無法忍受的冰冷灼燙雙重夾擊之下，沈清漪根本無法再偽裝！身體如同被強電流穿透一般猛地劇烈抽搐起來！胸腔里翻江倒海，一股帶著鐵銹腥甜的嘔意直沖喉頭！意識被這霸道無比、又冰火兩重天的藥物沖擊得七零八落！

“唔…咳！咳咳咳……”她終于控制不住，劇烈地嗆咳起來，身體不受控制地蜷縮掙扎，一口帶著濃烈腥氣和藥汁的黑紅色粘稠污物被咳了出來，濺在冰冷的地板上。

這劇烈的反應似乎引來了施藥者的警惕，下頜的壓力陡然松開。但沈清漪已經顧不上這個，她蜷縮在床榻上，像一只離水的蝦，渾身不受控制地顫抖著，劇烈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腑如同刀絞！冷汗瞬間布滿了額頭、脖頸和后背，浸濕了單薄的里衣。

劇痛帶來的巨大沖擊力，以及那霸道藥物對意識的瘋狂撕扯，強行將昏迷邊緣的她拖拽回來！眼前模糊的視野仿佛被強行撕開了一道縫隙，刺目的光暈扭曲晃動，隱約可見一個模糊不清的、蒼老的、穿著深青色布袍的身影站在榻前。

而更遠處，在昏暗光線的邊緣，一道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玄黑色身影如同不動的山岳般凝立著。視線穿透刺目的眩暈和痛苦，如同兩道實質的冰錐，牢牢鎖定在她此刻掙扎抽搐的狼狽身軀上。

那目光，冰冷、審視、毫無波瀾，只等待著她瀕死般的反應平息，然后……

“……趙氏供認，凈桶所南角清理污桶的指派，乃受人指使。”蕭執冰冷的聲音如同審判的鐘聲，在沈清漪劇痛的喘息中，驟然響起，直擊核心！

“指使之人，姓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