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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閻王的注視

風雪瀟瀟,落雪的靜謐中彌漫著凍結般的死寂。

沈清漪的身體如同一塊破碎的冰,僵硬地匍匐在冰冷的雪地上,額頭緊貼著離那玄色皂靴不足半寸的積雪。她最后的嘶喊耗盡了她殘存的所有生氣,此刻只剩下微不可查的、斷斷續續的、近乎消失的呼吸脈動。左手攤開在積雪中,被飄落的雪花迅速覆蓋,掌心里那片深黑色的、形似獠牙斷片的異物在灰白的新雪映襯下,散發著格格不入的、詭異的死氣。

整支親隨隊伍如同冰雕,沉默地佇立在風雪中,凝固的目光緊緊鎖定在路中央這突兀出現的“障礙”上,握著刀柄的手指骨節微微發白,只需首領一個眼神,就能讓這不知死活的軀體在下一刻徹底化為風雪中的塵埃。

為首的身影紋絲不動,頎長挺拔如同亙古矗立的玄黑玉山。蕭執那雙深暗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的墨藍色眼瞳,終于從如同瀕死蝴蝶般無意識抽搐著的、那只凍瘡遍布的污臟小手上緩緩抬起,越過了沈清漪散亂發絲上覆蓋的薄雪、那印著巨大青紫掌痕和污漬的左頰、那細瘦得仿佛一折就斷的脖頸、布滿臟污和撕扯痕跡的衣襟……最后,落回到那片被他視線鎖定的深黑色碎片上。

他的目光如同冰封的深潭,表面無波,內里卻仿佛有無數細微的冰晶在急速凝結、碰撞。那女子昏迷前嘶喊出的每個字——特別是那句“內蘊奇毒……沾之必有異香”——精準地洞穿了他心底某個早已冰封多年的角落!

那片東西……非常眼熟!

極其細微地,那緊抿的薄唇似乎抿得更緊了一線,下頜線繃出如同刀刻斧鑿般的冰冷弧度。

時間在風雪與肅殺中拉長了每一息。

終于,在親隨隊兵士們幾乎要承受不住這份壓抑的沉默帶來的神經緊繃時,蕭執動了。

他并未下令清除,也未命人上前,而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了腰!

這個動作細微,卻帶著千鈞之力!如同山岳傾身!他身后所有目光都瞬間凝固了!充滿了極致的驚愕!

玄色厚重的織錦大氅下擺拂過冰冷的積雪。一只戴著玄黑色皮革手套的、指骨修長有力的手,探了出來。那手并未直接去觸碰那深黑色的異物,而是食指與拇指捻起一簇沾染在碎片旁邊雪地上、顏色更深一些的雪粒。

那沾了異物的雪粒被他捻在指腹間,幾乎只有沙粒大小,在昏暗風雪中毫不起眼。但他卻將其緩緩湊近鼻端。

動作帶著一種審判般的專注與冰冷。

風雪呼嘯著刮過他輪廓深刻的側臉。他的眼神沒有絲毫變化,如同磐石。

一個極淡、淡到幾乎不存在、卻又極其詭異的……類似曬干腐爛菌類的特殊甜腥氣,混合著某種無法言喻的、仿佛劇毒植物精萃的冰涼氣息,極其微弱地鉆入了他的鼻腔!

這氣味……!

蕭執的瞳孔在風雪中驟然收縮成一點!那冰封的眼瞳底部,第一次清晰地掀起了一場劇烈卻無聲的風暴!不是怒意,而是混合了難以置信的震動、一絲了然的銳利,以及更深層次的、冰冷刺骨的……危險!

竟然真的是它?!

就在這時,巷口另一端暗影里,一個一直畏畏縮縮、小心觀望的身影,在看到蕭執彎腰、捻雪的細微動作時,如同被無形的鋼針猛地刺中!肥胖的身體瞬間不受控制地篩糠般劇烈顫抖起來!那張刻薄的闊臉剎那間褪盡所有血色,只剩下死人般的灰敗!豆大的汗珠混合著融化的雪水,沿著額角涔涔而下!

是趙嬤嬤!

她一直暗地里跟著,想親眼看著這罪奴無聲無息凍死在雪里,或者被親衛隊隨手處理掉!她怎么也想不到,沈清漪這個賤種竟能拼死爬出來陳情!更讓她肝膽俱裂的是,指揮使大人不僅沒立刻處死她,竟然……竟然親自彎腰查驗她遞上的東西?!

完了!那片東西是她按照那個“大人”給的配方,偷偷用來清除掉沾染在兇器(模仿邪氣致死的工具)上殘留痕跡的特殊“藥蠟”!用了特殊材料凝固,沾上就帶著異樣刺鼻香氣,但混在污穢濃烈的凈桶所中極難察覺!只要那賤種凍死或者被親衛處理掉,碎片自然隨之消失,誰能想到……

趙嬤嬤死死咬住自己的舌頭,才沒有當場尖叫出來!她腿一軟,幾乎要癱倒在地,只想立刻轉身,逃離這個被閻王注視的恐怖之地!

然而,就在她心神劇震、意志崩潰的瞬間——

一道比風雪更冰冷的目光,如同兩道精準的、致命的冰棱,毫無征兆地,自巷口射來,死死鎖定了她藏身的陰影!

蕭執早已直起身。

他沒有再看雪地里的沈清漪和那片碎片,而是微微側頭,那雙深不見底的墨藍色眼瞳穿透飛揚的雪花和暗巷的陰影,精準地捕捉到了那個肥胖身影細微至極的痙攣抽搐!

他的目光里沒有任何意外,只有早已洞悉一切的、如同凝視一只在陷阱邊緣瘋狂掙扎的螻蟻般的……絕對的冰冷和漠然。

一個眼神。

僅僅一個眼神!

不需要言語。

蕭執身后的親隨隊中,兩名氣息最為剽悍的玄服身影如同被無形的指令啟動,瞬間化作兩道幾乎與風雪融為一體的黑色閃電!沒有半分猶豫和拖泥帶水,帶著令人窒息的絕對執行力,暴射而出!直撲巷口趙嬤嬤藏匿的陰影處!

“不——指揮使大人!饒——”趙嬤嬤驚恐欲絕的尖叫如同被扼住喉嚨的雞,只發出一聲短促刺耳的破碎音節,便被雷霆般撲至的兩道黑影瞬間扼斷了所有生機!

一只覆著皮甲的大手如同鐵鉗般精準卡住她的咽喉,將她肥碩的身體如同提起一只待宰的雞一般從地上硬生生拎起!喉骨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咯聲!另一只手反剪她肥壯的手腕,力道之大,讓她瞬間脫臼!肥胖的身體因劇痛和窒息猛烈地抽搐,雙腿徒勞地在半空中亂蹬,連哭喊求饒都發不出!

那兩名玄服親隨如同鋼澆鐵鑄的雕像,動作干凈利落、效率驚人,瞬間就將這體型臃腫的婦人完全制服,控制成一個屈辱待宰的姿勢。

整個過程快得只在電光火石之間!

巷子里依舊死寂。只有風雪的聲音和趙嬤嬤那不成調的痛苦嗚咽和掙扎的皮肉摩擦聲。所有兵士的目光都落在他們至高無上的指揮使身上。

蕭執依舊靜靜地站在那里,風雪飄落在他肩頭、大氅之上。他的視線掃過被像破布一樣拎在半空、拼命掙扎卻發不出聲音的趙嬤嬤,又緩緩落回雪地中那個無聲無息、仿佛已經凍僵的瘦小身影上。

深暗的墨藍色眼底,那激蕩的冰風暴已趨于平靜,只留下一種更加深沉、更加難以捉摸的冰寒。

沉默如同凝結了時間。

終于,那仿佛凍結了萬物的聲音再次響起,字字清晰如同冰珠墜玉盤,這一次卻是對她:

“你…認得它?”

冰冷的目光重新鎖定了雪地中的沈清漪。這句話,更像是對一個可能已經死去的軀體的拷問,又或是某種確認。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審視的重量。

沈清漪毫無回應,只有冰冷的積雪覆蓋著她半邊臉。

蕭執不再看她,也不再等待回應。

他轉身,厚重的墨色大氅在風雪中劃出一道沉重而冰冷的弧線。目光投向那名牢牢控制住趙嬤嬤咽喉、令其無法發出任何聲音的親隨隊長,聲音低沉,帶著絕對的指令:

“帶下去,看好她嘴里每一句話。還有那片‘污穢’,”他的目光掃了一眼雪地,“以及她?!彼麤]有說出處理方式,只用目光示意地上昏迷的沈清漪?!耙徊人揪崞珟唤o方藥吏宋平,給他兩個時辰?!?

言簡,意賅。

親隨隊長心領神會,肅然應道:“遵命!”

蕭執不再停留,邁步繼續前行。腳步依舊沉穩如昔,踩過沈清漪身旁覆蓋著新雪的冰冷石板,越過她僵硬伸出的手臂邊緣,未曾停留半分,徑直走向巷子深處更冰冷的黑暗。

風雪仿佛在他身后更加猛烈,淹沒了那被拎著漸行漸遠的嗚咽掙扎,也掩蓋了雪地里微弱如游絲的呼吸。

唯有一名親隨迅速上前,以一種極其專業、近乎對待重要物證般的謹慎動作,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薄玉片夾起沈清漪掌心里那片深黑色的異物碎片,裝入一個特制的小檀木盒。另兩人則迅速上前,毫不避忌地用一張厚實的、仿佛帶有隔絕氣息的玄色披風將她從頭到腳卷裹抱起,動作無聲而迅捷,緊隨其后離去。

巷口瞬間恢復了無人的空寂。

只有雪地上的凌亂掙扎痕跡,以及趙嬤嬤被拖走時留下的一道寬大污濁的雪痕,在幽暗的雪夜里,無聲地訴說著方才發生的、被閻王注視過的驚魂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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