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如同跗骨之蛆，沿著斷裂的筋脈、灼燙的臟腑瘋狂撕咬！那霸道無比的“驚魂引”藥力，在沈清漪殘破不堪的身體里如同點燃了一座煉獄與冰窖交織的牢籠！每一次試圖吞咽、呼吸，都帶來窒息般的灼燙和深入骨髓的陰寒！冷汗早已浸透單薄粗糙的里衣，濕冷地貼在滾燙的皮膚上。

她蜷縮在冰冷的石榻邊緣，如同被無形巨力揉碎的紙偶，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著。視野被粘稠的汗水、淚水和無法聚焦的眩暈攪得一塌糊涂。蕭執那句冰冷的宣告，每一個字都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她混沌的意識！

“……指使之人……姓沈？”

姓沈？！！

這兩個字，如同黑暗中炸響的驚雷，瞬間劈開了沈清漪所有掙扎的痛苦迷霧！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徹骨冰寒與滔天憤怒的激流，猛地沖上她的頭頂！幾乎要沖破她殘存的理智堤壩！

是誣陷！

又是誣陷！！！

像當初構陷父親一樣！像構陷沈家滿門一樣！用這惡毒卑劣的手段，栽贓嫁禍到她這個僅存的沈家血脈頭上？！為了斬草除根？！為了徹底將沈家釘死在恥辱柱上？！這幕后之人，何其歹毒！何其陰狠！

絕望、憤怒、冤屈、劇痛……所有的情緒在體內狂暴沖撞！那被藥物強行壓制的滾燙高燒似乎也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轟然反噬！她的肺部如同被烈焰灼烤，再也壓抑不住，猛地弓起身子，爆發出比先前更加撕心裂肺的嗆咳！粘稠的黑紅色污血混雜著藥汁，如同決堤般從口鼻中狂涌而出，星星點點噴濺在冰冷的石板地面和她蜷曲抽搐的身體上！那刺目的暗紅，在幽暗的光線下觸目驚心！

“……咳！不……不是…沈家…”她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像在吞咽刀片，聲音嘶啞破碎，如同老舊的破風箱拉鋸，“有人…借沈家之名……嫁禍……滅口……”

話未說完，一股更猛烈的眩暈和窒息感涌上，眼前徹底被翻滾的黑暗和猩紅的斑點淹沒，身體猛地一僵，隨即軟軟癱倒，再次陷入深沉的半昏迷之中，只有胸口的劇烈起伏和喉間嘶啞斷續的喘氣證明她還活著。整個人仿佛已經燃燒殆盡，只剩下一點被劇毒淬煉過的余燼在微弱掙扎。

一直凝立在陰影邊緣、沉默如同寒鐵雕鑿的蕭執，終于動了。

在沈清漪嗆血怒吼出“嫁禍滅口”這四個字，繼而徹底陷入瀕死般的沉寂時，他那雙深暗如淵的墨藍色眼瞳，終于從她如同被獻祭般染血的單薄身軀上，緩緩移開。

他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指控和垂死的反抗只是一場無關緊要的風卷殘絮。那雙緊抿的薄唇甚至沒有一絲多余的起伏。

然而，他身后的方藥吏宋平，那張皺紋深刻、常年面對詭異傷患都少有波瀾的老臉上，此刻卻難以抑制地掠過一絲驚疑和深重的忌憚！這女奴剛才喊出的那四個字，其份量之重，牽連之深，足以在鎮妖司掀起一場巨大的波瀾！尤其是，她指控的對象似乎還隱匿在暗處……宋平的目光不自覺地掃過地上那片粘稠的黑紅血跡，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指揮使如山般凝固的背影，隨即又像被燙到一般飛快垂下眼簾，屏住呼吸。

寂靜再次籠罩這間陰冷壓抑的“精舍”偏廂。只有沈清漪那如同破鼓般艱難鼓動的喘息聲，在昭示著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尚未徹底熄滅。每一息都顯得那么費力，仿佛下一秒就會戛然而止。

時間在壓抑中緩慢流淌，無聲地計算著蕭執之前給予的“兩個時辰”。

終于。

那如同萬載玄冰凝立的身影，在窒息般的寂靜中，緩緩轉過了身。厚重的墨色大氅下擺劃出一道冷硬的弧線。

他沒有再看石榻上那氣息奄奄的身影，目光如同一柄無形的、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落在垂手侍立、額頭滲出細密冷汗的宋平身上。

“她，還能活多久？”聲音低沉冰冷，聽不出情緒，仿佛在問一件無足輕重的工具。

宋平猛地一震，頭垂得更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和恭敬謹慎：“回稟大人！藥引兇猛，本已……摧魂奪命！全賴此女體內……那股詭異‘熱源’頑強異常，如同溺水者攀枯藤，雖微弱卻死死錨住一縷殘魂不肯散。加之……適才激憤之言，淤血噴出……反泄了部分焚心戾火……可謂……因禍得福！”他頓了頓，小心翼翼斟酌用詞，“若此刻以凝元散固本吊元，輔以溫和湯劑徐徐灌注，或有……一線生機。然……其元氣根基已毀，臟腑筋絡千瘡百孔，即便救活，日后……亦如同風中殘燭，傷病纏身，壽元……大損！恐難……堪用！”他最終點出了最關鍵的問題：這個代價救回來的，很可能是個半死不活的廢人。

蕭執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宋平的分析或許在醫理上無懈可擊，但在那雙冰封的墨藍色眼瞳看來，這世間萬物只分“有用”與“無用”。

他微微側頭，目光最后一次掃過石榻。

沈清漪癱在那里，雙目緊閉，臉色慘白如同覆雪后的枯葉，沾染著刺眼的血污和冷汗的鬢發凌亂地貼在額角和臉頰。呼吸微弱得難以捕捉，曾經試圖挺起的脆弱脊梁此刻完全塌陷在冰冷的石面上，幾乎與死人無異。唯獨那沾滿污血的唇瓣，無意識地輕微翕動著，仿佛在無聲地控訴著什么，又仿佛只是瀕死本能的呢喃。脆弱得如同即將消散的水汽，卻又透著一股被命運和劇毒反復捶打淬煉后、凝而不散的…奇異韌性。

剎那的權衡，已在心中落定。冰冷的聲線打破了石室內的死寂：

“救活她。”命令，簡潔、冰冷，不容置疑。

宋平深吸一口氣，不敢再有絲毫猶豫，肅然應道：“老朽……遵命！”立刻轉身，從隨身的藥箱中極其謹慎地取出一個墨玉小瓶，倒出幾顆顏色奇特的丹丸，準備再次施術。那動作帶著一種面對即將毀壞的精密器物般的小心謹慎。

蕭執不再關注宋平的施救。他抬起視線，仿佛穿透厚重的石壁望向外面深沉的黑暗，聲音清晰而冰冷地傳向門外守候的親隨：

“傳令。”

“罪奴沈清漪，暫脫賤籍。”

門外立刻傳來低沉卻異常清晰的回應：“遵命！”

“遷入‘案牘精舍’后廂。”這指令更加具體。“案牘精舍”雖仍屬外司范圍，卻是鎮妖司中下層文書吏員整理謄抄卷宗之處，環境遠非污穢的凈桶所或陰森的役房可比。

“遵命！”

最后一道指令落下，語氣里不帶絲毫波瀾，卻如同冰冷的鐵水澆鑄在石室的空氣里，沉重而危險：

“司內行走，謹記兩點。”

蕭執的目光仿佛穿透虛空，落在那個仍在生死線上掙扎、對此一無所知的女子身上，每一個字都帶著無形的枷鎖：

“多看，少說。”

他微微停頓了一下，那冰封的眸底深處，一絲極難察覺的、仿佛源自最深警惕的寒光一閃而逝：

“還有……”

冰冷的字眼敲打在死寂的空氣中，清晰無比：

“……離司里的封印物，遠點。”

說完，蕭執不再停留。厚重的墨色大氅甩動，如同寒潭幽影，無聲而決絕地消失在陰暗廊道的盡頭。只剩下濃烈的藥味、沈清漪微弱艱難的呼吸，以及宋平手中銀針捻動時細微的輕響，在冰冷的石室中回蕩。

案牘精舍后廂，那是脫離泥潭的暫息之地。

也是……未知漩渦的真正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