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26章 紅衣燼

  • 揚州余燼錄
  • 安宸的筆墨
  • 3618字
  • 2025-08-25 18:40:41

江邊的風裹著腥氣,吹得陳守業的破布衫貼在背上,像塊濕冷的膏藥。他抱著阿秀往蘆葦深處鉆,孩子的手緊緊攥著碎銀鎖,指縫里的血痂蹭在他脖子上,癢得像只小蟲子。王翠蓮跟在后面,手始終按在小腹上,那里的胎動比早上更明顯了些,像顆在土里拱動的種子,讓她每走一步都格外小心。

“前面有動靜。”陳守業突然停住腳,耳朵往風里貼。遠處傳來清兵的吼聲,不是平時的蠻橫,帶著點戲謔,像貓在逗老鼠。他撥開蘆葦稈,看見江邊的空地上綁著個人,紅衣服在灰暗的天光里格外扎眼——是那個擄走春桃、劈死小孩的紅衣少年。

少年的雙手被反綁在柱子上,頭發披散著,臉上沾著血和泥,原本亮得嚇人的眼睛此刻半睜著,像兩團快滅的炭火。三個清兵圍著他,手里的刀在他身上劃來劃去,刀刃劃破衣服,露出里面的皮肉,紅得像剛剝的生肉。

“還敢搶王爺的女人?”為首的清兵踹了少年一腳,靴尖踢在他膝蓋上,少年疼得彎下腰,卻沒喊,只是死死咬著牙,嘴角滲出黑血。陳守業認出這清兵,是額爾德尼的親兵,上次在何家墳見過,刀鞘上掛著串女人的耳環,其中一只還是柳如是的。

王翠蓮突然捂住阿秀的眼睛,孩子的臉貼在她胸口,小身子抖得像片葉子。“別讓孩子看。”她的聲音發顫,想起上次在糧店,這少年一刀劈死小孩的模樣,現在卻成了別人刀下的肉。

陳守業往旁邊挪了挪,看見額爾德尼站在不遠處的帳子旁,紅頂子在風里晃。巴圖魯也在,紅靴子踩在江邊的泥里,手里牽著那只狼狗,狗嘴里淌著涎水,眼睛直勾勾盯著紅衣少年,像在等骨頭。

“將軍,這小子嘴硬得很。”親兵湊到額爾德尼身邊,聲音帶著討好,“問了半天,啥都不說。”

額爾德尼沒說話,只是摸了摸靴筒——陳守業上次見過,那里藏著塊漢人繡的平安符,針腳歪歪扭扭,像是女人的手藝。他突然笑了,笑聲像碎玻璃在刮木頭:“屠城是最快的征服,嘴硬有啥用?”

巴圖魯突然往前走了兩步,用蒙語對額爾德尼說了句什么。陳守業聽不懂,卻看見額爾德尼的臉色變了變,瞥了眼巴圖魯,又看向紅衣少年,最終只是揮了揮手:“給個痛快。”

親兵舉起刀時,紅衣少年突然喊了起來,不是求饒,是用滿語罵,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刀劈下去的瞬間,陳守業聽見阿秀在懷里悶哼了一聲,是被嚇得,他趕緊把孩子的臉往自己胸口按,不讓她看見那噴濺的血——血落在江水里,像朵瞬間開敗的花,被浪頭一卷就沒了蹤影。

“走吧。”陳守業拽著王翠蓮往更深處鉆。剛走兩步,就看見蘆葦叢里有個黑影在動,是春桃。她懷里抱著柳如是的琵琶,琴身的裂紋里還沾著灰,看見陳守業,只是往旁邊挪了挪,沒說話,眼睛還盯著空地上的柱子——那里只剩下紅衣少年的尸體,歪在泥里,像團被丟棄的破布。

“你咋在這?”王翠蓮先開口,聲音里帶著點驚訝。上次洪老太太說看見春桃往南走,以為她早離了揚州城。

春桃沒回頭,只是摸了摸琵琶上的斷弦:“找船。”她的聲音比之前更啞,像是哭過,又像是被風吹壞了嗓子,“柳姑娘說往南走,可江邊的船都被燒了。”

陳守業往江面上看,果然只剩些燒焦的船板,在水里漂著,像些黑蝴蝶。有具女尸趴在船板上,頭發拖在水里,像條黑蛇。

“剛才那紅衣……”王翠蓮話沒說完,就被春桃打斷了:“他該。”語氣里沒有解恨,也沒有同情,像在說件無關緊要的事,“他劈死小孩的時候,咋沒想過自己會有今天?”

陳守業想起上次在糧店,這少年舉刀時的狠勁,再看現在的慘狀,突然覺得這亂世像個巨大的磨盤,不管是施暴的還是受害的,遲早都要被磨成粉。他摸了摸懷里的玉佩,柳如是的,冰涼的玉片貼著胸口,像在提醒他——活著不是為了報復,是為了不變成那樣的人。

額爾德尼的親兵開始收拾現場,有人把紅衣少年的尸體往江里扔,尸體在水面上漂了漂,被浪頭卷進深處,沒了蹤影。巴圖魯站在原地,看著江水,紅靴子在泥里陷得更深了些。額爾德尼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用蒙語說了句什么,巴圖魯沒回頭,只是點了點頭,手里的狼狗突然低吠了一聲,像是在附和。

“他們要走了。”陳守業對王翠蓮和春桃說。他看見額爾德尼的親兵開始拆帳子,巴圖魯牽著狼狗跟在后面,紅靴子踩過少年的血,在地上留下串歪歪扭扭的血印,像條沒頭的蛇。

春桃突然站起來,抱著琵琶往南走。“我去上游看看,”她的聲音很輕,“聽說那邊有個小碼頭,或許還有船。”她走了兩步,又回頭看了眼陳守業,“你們也快點,清兵說不定還會回來。”

陳守業點了點頭,看著春桃的背影消失在蘆葦叢里,她的破布衫在風里晃,像株在江邊掙扎的野草。阿秀突然從他懷里探出頭,小手指著遠處:“春桃姐姐的琵琶。”

江風里隱約傳來琵琶聲,不成調,是《廣陵散》的片段,被風吹得碎碎的,像春桃沒說完的話。王翠蓮摸了摸阿秀的頭,又按了按自己的肚子,輕聲說:“春桃會沒事的,我們也會沒事的。”

陳守業抱著阿秀往上游走,蘆葦稈劃在臉上,疼得像被竹篾抽。路上遇到幾具難民的尸體,有的被野狗啃得只剩骨頭,有的肚子被剖開,里面的東西拖在地上,像串沒收拾干凈的豬下水。有個老太太的尸體手里還攥著半塊窩頭,窩頭已經發霉,卻還緊緊攥著,像塊救命的寶貝。

“爹,餓。”阿秀的聲音從他懷里鉆出來,帶著點哭腔。陳守業摸了摸懷里,只剩下點青稞,還是巴圖魯給的,他抓了些塞進孩子嘴里,青稞粒硌得孩子直皺眉,卻還是慢慢嚼著,沒吐。

走到上游的小碼頭時,天已經擦黑了。碼頭的木柱都被燒黑了,只剩下幾根歪歪扭扭的,像些沒長齊的牙。有個破木筏漂在水里,上面堆著些雜物,是個難民的行李,卻沒人,大概是被清兵抓走了,或者掉進江里了。

“我們用那木筏。”陳守業指了指木筏,聲音里帶著點希望。他把阿秀遞給王翠蓮,自己跳進水里,水涼得刺骨,凍得他牙齒打顫。他抓住木筏的繩子,往岸邊拉,木筏上的雜物掉在水里,發出“撲通”的響,像塊石頭。

王翠蓮抱著阿秀坐在木筏上,手緊緊抓著邊緣,木筏在水里晃得厲害,像片葉子。陳守業推著木筏往江中間走,水越來越深,沒過了他的腰,他能感覺到腳底蹭到些軟乎乎的東西——是人的腸子,像團沒收拾干凈的亂麻,讓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有人!”王翠蓮突然喊。陳守業抬頭,看見遠處的江面上漂著個黑影,是艘小船,船上有個人,正往這邊劃,船頭掛著盞油燈,光很弱,卻像顆救命的星。

小船靠近時,陳守業看清了,是個老漢,臉上滿是皺紋,手里的船槳磨得發亮。“你們要去哪?”老漢的聲音很粗,帶著江風的腥味。

“南京。”陳守業說,聲音里帶著點懇求,“能載我們一程嗎?我們有孩子,還有孕婦。”

老漢看了看王翠蓮的肚子,又看了看阿秀,點了點頭:“上來吧,不過得給點東西當船費。”

陳守業摸了摸懷里,除了柳如是的玉佩,只有些碎銀。他把碎銀遞給老漢,老漢接過,掂了掂,塞進懷里,然后幫著把木筏綁在船尾:“夜里江上風大,你們躲進船艙里。”

船艙很小,只能容下三個人,里面堆著些干草,還沾著點霉味。阿秀躺在干草上,很快就睡著了,手里還攥著碎銀鎖。王翠蓮靠在陳守業旁邊,手放在肚子上,臉上露出點安心的表情——這是城破以來,他們第一次坐上船,離南京越來越近了。

陳守業掀開船艙的簾子,看見老漢坐在船頭,手里的船槳在水里劃,油燈的光映著他的臉,像尊模糊的石像。江面上漂著的尸體越來越多,有的被浪頭推到船邊,老漢只是用槳把尸體推開,沒說話,也沒表情,像在推些破木頭。

“他見過太多了。”王翠蓮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這江里的死人,比活人數還多。”

陳守業點點頭,想起白天看見的紅衣少年,想起何家墳的尸體,想起官溝里的孕婦,突然覺得這江水像口大棺材,裝著揚州城的冤魂。他摸了摸懷里的玉佩,冰涼的,像柳如是的骨頭,又摸了摸阿秀手里的碎銀鎖,突然覺得活著真好——不管多苦,能坐在船上,能往南京走,就是好的。

夜深了,江風越來越大,吹得船身晃來晃去。陳守業把簾子拉好,擋住風,船艙里的干草帶著點暖意。王翠蓮的呼吸漸漸平穩,肚子里的胎動也輕了些,像是睡著了。阿秀在夢里哼唧了兩聲,大概是夢見了小豆子,或者洪老太太,陳守業拍了拍她的背,像在哄剛出生的嬰兒。

他想起額爾德尼靴子里的平安符,想起巴圖魯紅靴子里的血,想起紅衣少年最后的眼神,突然明白這亂世里沒有贏家。施暴的人會被更狠的人收拾,受害的人要么死去,要么像他們一樣,在水里漂著,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靠岸。但只要還漂著,就有希望——像這江里的船,不管浪多大,只要不沉,總能到想去的地方。

油燈突然閃了閃,差點滅了。陳守業往燈里添了點油,火苗又旺了些,映得船艙里的人影忽大忽小,像些沒長定形的鬼。他知道,明天醒來,還會遇到新的危險,可能是清兵的船,可能是江里的浪,可能是沒飯吃的苦,但他不怕了。因為他有王翠蓮,有阿秀,有肚子里的孩子,還有那些死去的人的念想——柳如是的玉佩,小豆子的布娃娃,洪老太太的野菜餅,這些都像根繩子,把他拴在這爛透了的世道里,不讓他倒下。

江面上的風還在吹,船槳劃水的聲音在夜里格外清,像在說些沒人懂的話。陳守業靠在船艙壁上,慢慢閉上眼,他夢見南京的秦淮河,水真的比揚州清,阿秀在河邊撿石子,王翠蓮坐在旁邊,肚子里的孩子已經生下來了,是個男孩,手里攥著塊完整的銀鎖,上面刻著“長命百歲”。

主站蜘蛛池模板: 克东县| 宣汉县| 葫芦岛市| 石景山区| 大余县| 宁晋县| 齐河县| 永定县| 呈贡县| 新源县| 子洲县| 涿鹿县| 集贤县| 九台市| 桃园县| 都江堰市| 习水县| 萨迦县| 石屏县| 宁夏| 张北县| 陕西省| 顺义区| 翁源县| 高邑县| 东莞市| 车致| 达州市| 科技| 郴州市| 苏尼特左旗| 斗六市| 马鞍山市| 青河县| 深水埗区| 嘉兴市| 措美县| 缙云县| 抚宁县| 西丰县| 平果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