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火中救
書名: 揚州余燼錄作者名: 安宸的筆墨本章字數: 2428字更新時間: 2025-08-23 00:52:58
清兵放火是在正午。陳守業剛從菜園的地窖里爬出來,就看見東邊的茅草屋冒起了火光,像朵燒紅的花。洪老太太手里拿著根棍子,站在門口,臉色慘白:“他帶著清兵來燒房子了!”
陳守業趕緊往屋里跑,王翠蓮正抱著阿秀收拾東西,看見他,手忙腳亂地把青稞袋往懷里塞:“怎么辦?我們往哪躲?”
“往菜園的地窖!”陳守業拽著王翠蓮,往西邊跑。阿秀在她懷里,嚇得哭起來,聲音啞得像被砂紙磨過。路上的難民越來越多,都往西邊跑,有的抱著孩子,有的扛著行李,還有個老頭拄著根拐杖,走得慢,被后面的人推搡著,摔在地上,拐杖掉在火里,燒了起來。
“別擠!”陳守業喊,卻被人流推著往前走。他看見個穿破衣的小孩,大概七八歲,手里攥著半塊發霉的餅,正往火里跑,像是要去撿什么。
“小豆子!”王翠蓮認出他,是張屠戶家的,張屠戶死后靠撿尸體上的東西過活。前幾天在義莊,小豆子還搶過阿秀的窩頭,現在卻往火里沖。
陳守業趕緊沖過去,抓住小豆子的胳膊:“你干什么?”
小豆子掙扎著,指著火里的布娃娃:“我的娃娃!在里面!”那是阿秀之前丟在糞窖里的布娃娃,被小豆子撿了去,現在掉進了火里,布娃娃的頭發已經燒了起來,像團黑棉花。
“別去!”陳守業把小豆子往身后拉,火已經燒到了茅草屋的屋頂,火星子濺在他們身上,燙得生疼。
突然,小豆子從陳守業手里掙脫,往火里沖。陳守業想拉他,卻晚了一步,小豆子沖進火里,撿起布娃娃,剛要往回跑,屋頂的橫梁塌了下來,正好砸在他身上。
“小豆子!”阿秀在王翠蓮懷里喊,聲音撕心裂肺。
陳守業沖進去,想把小豆子拉出來,卻被火燙得縮回手。他看見小豆子躺在地上,懷里還緊緊抱著布娃娃,布娃娃的碎片掉在他臉上,像些黑蝴蝶。小豆子的眼睛還睜著,看著陳守業,嘴里想說什么,卻只吐出點黑血,然后就不動了。
“走!”洪老太太拽著陳守業的胳膊,“再不走,我們都得燒死在這里!”
陳守業被洪老太太拽著,往菜園的地窖跑。他回頭看了眼火里的小豆子,心里像被什么東西揪著疼。小豆子雖然搶過阿秀的窩頭,卻在火里救了布娃娃,救了那個曾經屬于阿秀的東西。
跑到菜園的地窖口,陳守業趕緊把王翠蓮和阿秀推進去,自己和洪老太太也鉆了進去。地窖里的難民已經很多了,都是從東邊逃過來的,有的在哭,有的在咳嗽。
“火還在燒。”洪老太太往地窖口探了探頭,聲音發顫,“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滅。”
阿秀在王翠蓮懷里,還在哭,嘴里喊著“小豆子哥哥”。王翠蓮摸了摸她的頭,眼淚也掉了下來:“小豆子哥哥去給你找桂花糕了,他會回來的。”
陳守業沒說話,只是靠在窖壁上,閉上眼睛。他想起小豆子的臉,想起他手里的布娃娃,想起他沖進火里的樣子。在這亂世里,小豆子像顆沒人管的野草,卻在最后時刻,活出了點人樣。
地窖里的空氣越來越悶,混著汗味和霉味,讓人頭暈腦脹。有個難民從懷里摸出塊干硬的窩頭,掰了半塊遞給阿秀:“孩子,吃點吧,別哭了。”
阿秀接過窩頭,卻沒吃,只是攥在手里,眼睛看著地窖口,像是在等小豆子回來。陳守業看著她,突然覺得,這孩子心里明白,小豆子不會回來了,只是不愿意說出來。
火漸漸小了,外面傳來清兵的笑聲,還有人在喊:“燒!都燒干凈!看這些蠻子還往哪躲!”地窖里的人都屏住呼吸,怕被清兵發現。
過了很久,外面靜了下來。陳守業往地窖口爬,推開條縫,看見外面的天已經黑了,火已經滅了,只剩下些冒煙的廢墟。他回頭對王翠蓮說:“可以出去了。”
一行人從地窖里爬出來,往洪老太太的草屋走。路上的尸體比之前更多了,有的被燒得只剩骨頭,有的還在冒煙,發出焦糊味。阿秀在王翠蓮懷里,突然指著地上的布娃娃碎片,小聲說:“是我的娃娃。”
陳守業走過去,撿起碎片,上面還沾著點火星的痕跡。他把碎片遞給阿秀,孩子緊緊攥在手里,不再哭了。
回到草屋時,洪老太太從懷里摸出塊野菜餅,遞給陳守業:“吃點吧,補充點力氣。明天我們還得去江邊,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船。”
陳守業接過餅,咬了一口,沒什么味道,卻能填肚子。他想起小豆子,想起他沖進火里的樣子,突然覺得,這世道雖然爛,卻還有像小豆子這樣的人,用自己的命,守住了點什么。
夜越來越深,草屋的漏雨還在繼續,水珠砸在鍋蓋上,嗒嗒響,像有人在敲喪鐘。阿秀已經睡著了,懷里還緊緊抱著布娃娃的碎片。王翠蓮靠在陳守業旁邊,手放在肚子上,眼睛看著油燈,不知道在想什么。
陳守業摸了摸懷里的玉佩,是柳如是的,冰涼的。他想起柳如是跳進井里的紅裙,想起小豆子懷里的布娃娃,想起老倪頭的剃頭刀,想起呂秀才的《孝經》,這些人,這些東西,都成了他心里的念想,像根繩子,把他拴在這爛透了的世道里,不讓他倒下。
他知道,明天還得走,還得躲,還得像條狗一樣活著。但他不怕,因為他知道,這世道里,還有像小豆子這樣的人,用自己的命,守住了點人性的光。只要這光還在,就有希望。
天快亮時,阿秀突然醒了,指著窗外:“爹,星星。”
陳守業抬頭,天上沒有星星,只有煙,黑沉沉的,像口倒扣的鍋。他摸了摸阿秀的頭,孩子的眼睛里有了點光,不像之前那樣空洞了。他突然覺得,小豆子沒有白死,他用自己的命,給阿秀留下了點念想,也給他們這些活著的人,留下了點念想。
“走吧。”陳守業站起來,聲音比昨天有力些,“去江邊。”
王翠蓮抱著阿秀,洪老太太跟在后面,一行人往江邊的方向走。路上的尸體還是很多,有的已經被太陽曬得發脹,皮膚青黑發亮,像蒙了層浸油的鼓皮。阿秀在王翠蓮懷里,手里攥著布娃娃的碎片,不再哭,也不再說話,只是偶爾看一眼路邊的尸體,眼睛里多了點什么,像被點亮的燈。
陳守業走在前面,手里攥著柳如是的玉佩。他想起小豆子,想起他沖進火里的樣子,突然覺得,這揚州城的血,不是白流的,這些死去的人,也不是白死的。他們用自己的命,像種子一樣埋在土里,總有一天,會開出花來。而他,得帶著這些種子,往江邊走,往南京走,往有希望的地方走。
風又刮起來,吹得路邊的野草晃,像些在哭的人。陳守業沒回頭,只是一步一步地走,腳步比昨天穩了些。他知道,前面還有很多苦要吃,還有很多危險要躲,但他會走下去,帶著王翠蓮,帶著阿秀,帶著那些死人的念想,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