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風灌進肺里,帶著鐵銹般的血腥氣,嗆得袁志成一陣劇烈咳嗽,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片。
他帶著安王沖出柵欄,左肩撕裂的傷口每一次腳步落下都涌出溫熱的血,浸透半身衣襟,又被寒風凍得僵硬,布料與傷口粘連在一起,稍一動作便牽扯得劇痛鉆心。
內力在經脈里左沖右突,如同脫韁的烈馬,在狹窄的通道中橫沖直撞,帶來一陣陣灼燒般的刺痛,仿佛要將他的經脈寸寸撕裂。
安王沉得像塊石頭,毫無生氣,喉間發出微弱斷續的氣音,如同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西北……山坳……”安王的手指痙攣著,指甲深深掐進袁志成的胳膊,艱難地指向左前方一片更濃重的黑暗,那里是山林的深處,不見絲毫光亮。
他的頭無力地垂在袁志成的臂彎上,聲音氣若游絲,幾乎被呼嘯的風聲吞沒,若非袁志成凝神細聽,根本無法捕捉。袁志成咬牙,肺部火辣辣地疼,如同灌滿了滾燙的鉛水。
他辨明方向,足下發力,身影如同鬼魅般在林間急掠,腳下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身后,北凜大營的火光和人聲喧囂并未遠離,反而有數道更迅疾、更冰冷的氣息,死死咬了上來,帶著死亡的威脅。
狼衛!他們如同訓練有素的獵犬,絕不會輕易放棄獵物。枯枝斷裂的聲音在寂靜山林中異常清晰,由遠及近,如同死神的腳步在逼近。袁志成甚至能聽到身后皮甲摩擦的細微聲響和刻意壓低的沉重呼吸,每一次呼吸都透著冰冷的殺意。
不能停!他左肩的傷不僅影響行動,更讓內力運轉滯澀混亂,如同堵塞的河流,強行催動只會加劇傷勢,經脈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疼痛。安王的氣息越來越弱,每一次顛簸都讓他身體微微抽搐,嘴角不斷溢出暗紅的血沫。
“殿下,撐住!我們快到了!”袁志成低喝,聲音嘶啞得如同破損的風箱。他猛地折向一片陡峭的斜坡,試圖利用復雜的地形甩開追兵。
斜坡上碎石遍布,濕滑難行,袁志成腳下幾次打滑,身體搖搖欲墜,全靠深厚的內力強行穩住身形,每一次發力都牽扯得左肩傷口劇痛鉆心,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栽倒在地。
嗖!嗖!破空聲尖嘯而至,帶著淬毒的陰冷氣息,是狼衛慣用的短小暗器!袁志成聽聲辨位,身體在疾奔中不可思議地擰轉,如同風中的柳葉般靈活,幾道烏光擦著他和安王的身體沒入黑暗的林間,發出輕微的噗噗聲。
他右手本能地摸向腰間短匕,卻摸了個空——那把陪伴他多年的匕首還深深嵌在他左肩鎖骨的傷口里,與血肉融為一體!冷汗瞬間浸透后背,帶來一陣刺骨的寒意。
兵器盡失,重傷在身,還帶著一個瀕死的安王……這是真正的絕境,前無去路,后有追兵。身后追擊的腳步聲更近了,狼衛顯然也發現了他失去了武器,追得更緊,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袁志成猛地抬頭,前方一片嶙峋怪石形成的天然屏障后,隱約可見一個向內凹陷的輪廓——就是安王所指的山坳入口!黑暗中,那入口如同巨獸張開的嘴,散發著未知的危險,卻也是他們唯一的生機。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在心底燃起,支撐著他最后的意志。袁志成深吸一口氣,不顧一切地將殘余內力灌注雙腿,速度陡然提升,如同離弦之箭朝著那狹窄的入口沖去!就在他即將沖入山坳的瞬間,一道暗影如同鬼魅般從側翼的巨石后閃出,悄無聲息,如同與黑暗融為一體!
正是那個戴著猙獰狼頭面具的首領!他手中一柄狹長的彎刀泛著幽冷的光,劃出一道致命的弧光,直取袁志成肋下!時機刁鉆狠辣,正是袁志成舊力已盡、新力未生,全部心神都放在前方入口的剎那!
避無可避!生死關頭,袁志成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厲色,血絲瞬間布滿眼白。他竟完全不閃不避,反而將安王朝著山坳入口的方向猛地一送,用盡最后的力氣將安王推向前方相對安全的區域!
同時,他身體強行擰轉,用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肩迎向了那抹致命的刀光,眼中閃爍著同歸于盡的決絕!噗!彎刀狠狠劈入袁志成左肩上方,深可見骨,刀刃幾乎要將他的肩膀劈斷!
劇痛排山倒海般襲來,如同萬千鋼針同時刺入骨髓,袁志成喉嚨一甜,鮮血涌上嘴角,順著下巴滴落。但他要的就是這一瞬間的遲滯!借著彎刀劈入骨縫帶來的剎那凝滯,袁志成右拳緊握,凝聚了全身最后殘存的內力,帶著同歸于盡的慘烈氣勢,朝著狼衛首領毫無防備的咽喉狠狠砸去!拳風呼嘯,帶著破風之聲!
狼衛首領顯然沒料到對方如此悍不畏死,甚至不惜以傷換命!他瞳孔驟縮,想要抽刀格擋已來不及,只能倉促偏頭躲避這致命一擊。砰!沉重的拳頭擦著狼衛首領的耳根砸在他堅硬的肩胛骨上!
骨頭碎裂的輕微聲響被風聲掩蓋,但那劇痛卻讓狼衛首領身體一震。他悶哼一聲,身體被這股巨力砸得踉蹌后退,彎刀也因脫力從袁志成肩頭拔出,帶起一蓬血雨,染紅了周圍的地面。袁志成眼前金星亂冒,身體搖搖欲墜,幾乎要失去意識,但他借著這一拳的反沖力,整個人如同斷線風箏般向后倒飛,跌跌撞撞地摔進了山坳的入口,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面上,激起一片塵土。
他落地后順勢翻滾,不顧一切地撲向被甩進來的安王,將他死死護在身下,如同護住最后的希望。
“咳咳……呃……”狼衛首領捂著劇痛的肩部,面具下的眼神驚怒交加,帶著一絲難以置信。他看了一眼幽深黑暗、怪石嶙峋的山坳入口,又瞥見后面幾個狼衛已追到近前,眼中閃過一絲猶豫。
“大人!”一個狼衛上前,看著首領肩部不自然的塌陷,聲音帶著驚駭和擔憂。
“別進去!”狼衛首領的聲音因疼痛而沙啞變形,他死死盯著那如同巨獸之口的山坳入口,眼中閃過一絲忌憚,“這地方邪門!地形復雜!丟火把!放箭!給我困死他們!我看他們能撐多久!”幾支燃燒的火把被奮力擲入山坳,落在入口附近,照亮了嶙峋的石壁和狹窄的空間,跳動的火光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如同鬼魅舞動。
更多的弩箭攢射進來,釘在石壁上,發出密集的咄咄聲,將入口徹底封死,形成了一道死亡屏障。山坳內。火把的光線只能照亮入口一小片區域,更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線和聲音。
袁志成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扯動左肩兩處深可見骨的傷口,鮮血汩汩涌出,順著身體流下,在身下積成一灘,散發著濃重的血腥氣。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因失血而干裂起皮,毫無血色。
安王被護在里側,情況更糟。他雙目緊閉,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臉上毫無血色,如同死人一般。“殿下……殿下!”袁志成伸出顫抖的右手,輕輕拍打安王的臉頰,聲音嘶啞而焦急。他探了探安王的鼻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如同風中殘燭。他心頭一沉,強撐著坐直身體,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不行,再不止血療傷,兩人都得死在這里!他撕下自己相對干凈的內衫下擺,布條很快就被不斷涌出的鮮血浸透。他咬著牙,忍受著劇痛,摸索著肩頭匕首的位置,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讓他打了個寒顫。
不能拔!現在拔出來,失血會更快,他會因失血過多而死!他只能用布條死死勒住傷口上下的位置,試圖減緩血流速度。劇烈的疼痛讓他渾身冷汗淋漓,手指不受控制地顫抖,牙關緊咬,幾乎要咬碎牙齒。
“呃……”安王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眼皮艱難地顫動了幾下,終于睜開一條縫隙,眼神渙散,毫無焦距。渙散的目光對上袁志成焦急的臉,似乎認出了他。
“袁……袁盟主……”安王的聲音細若游絲,氣若游絲,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殿下,我在!”袁志成湊近些,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帶著一絲安撫的意味,“我們暫時安全了。您堅持住!一定會有辦法的!”安王的目光艱難地轉動,掃過入口處跳動的火光和釘在石壁上的箭矢,又看向袁志成被血染透的半個身子,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和決絕。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一個苦笑,卻牽動了內傷,劇烈地咳嗽起來,嘴角溢出更多暗紅的血沫。
“狼衛……守在外面?”安王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虛弱和不安。“是。”袁志成點頭,手下不停,繼續用力勒緊布條,每勒緊一分,劇痛就讓他額頭青筋暴起,“他們不敢進來。但我們也出不去,暫時被困住了。”安王喘息片刻,積攢著微薄的力氣,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指向山坳深處那片未知的黑暗:“里面……可能有……水……或者……別的……出路……”袁志成順著他的手指望去。
火把的光線在深入幾步后就被黑暗吞噬,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無盡的未知和危險。
但他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氣流,從深處緩緩吹來,帶著泥土和巖石的氣息,似乎……還有一點別的?一種難以言喻的、極其稀薄的、讓他體內狂暴紊亂的內力隱隱感到一絲平靜的氣息,如同沙漠中的甘泉。
“您知道這里?”袁志成問,一邊撕下新的布條處理手臂的箭傷,動作小心翼翼,生怕牽扯到其他傷口。安王微微搖頭,眼神有些渙散,意識開始模糊:“地圖……標記過……這片山坳……通向……地下河……但……很危險……有瘴氣……”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仿佛隨時會斷掉,眼皮再次沉重地垂下。
袁志成的心沉了下去。地下河?那意味著可能有出路,能逃離狼衛的圍困,但也意味著未知的險境,瘴氣、暗河、迷路……以兩人現在的狀態,進去幾乎是九死一生。
但留在這里,被狼衛困死,是十死無生!這是一個艱難的抉擇。他必須盡快處理傷口,至少要讓內力恢復一絲控制,否則別說尋找出路,連站起來都困難。
袁志成閉上眼,努力凝神靜氣,試圖引導體內如同沸水般翻騰的內息。然而劇痛和失血帶來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沖擊著他的意志,每一次嘗試都像是在泥沼中掙扎,收效甚微。
那絲從深處飄來的、若有若無的奇異氣息,似乎能稍微安撫一下狂暴的內力,但太微弱了,如同杯水車薪,無法徹底平息體內的混亂。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入口處火把燃燒發出噼啪聲,火星不時濺起,狼衛偶爾的低語和甲胄碰撞聲清晰地傳來,時刻提醒著他們危險并未遠離。寒冷和失血讓袁志成的體溫在不斷下降,意識也開始有些模糊,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劇痛帶來短暫的清醒,讓他保持著最后的警惕。不能睡!睡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父親的冤屈未雪,安王的安危未保,他不能倒下!他看向安王,安王已經再次陷入昏迷,呼吸微弱得幾乎停止,臉色蒼白如紙。袁志成伸出手,再次探向安王的脈搏,指尖觸到的皮膚冰涼,脈搏微弱而急促。
就在這時,袁志成的手指無意間碰到了安王身下冰冷潮濕的地面。他的指尖似乎觸到了一小塊與周圍粗糙巖石不同的東西,不是自然形成的石塊。
硬物。
冰冷。
帶著人工雕琢的棱角感,邊緣規整,不像是天然形成的。袁志成的手指猛地一頓,心中涌起一絲好奇和希望。
在這荒僻的山坳深處,怎么會有人工雕琢的東西?他強忍著身體的劇痛和意識的模糊,緩緩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著那塊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