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的午后，悶熱得像個巨大的蒸籠。陽光白晃晃地炙烤著弄堂的青石板路，空氣里浮動著柏油融化般的燥熱氣息和各家廚房飄出的油煙味。蟬鳴在梧桐樹蔭里嘶吼，一聲緊似一聲。

楊瑾提著一袋剛買的菜，沿著被曬得滾燙的石板路往回走。汗珠順著額角滑下，滴在衣領上。他拐過一個堆著廢棄煤球爐的墻角，差點撞上一個人。

“哎喲！對不住對……”對方慌忙道歉，聲音帶著點疲憊的沙啞。

楊瑾抬頭，看清來人，微微一愣：“陳明？”

對方也愣住了，瞇著眼仔細打量楊瑾，隨即眼睛瞪圓：“楊瑾？！臥槽！真是你啊！你怎么在這兒？！”

眼前的人，正是楊瑾在地球時代的舊友陳明。幾年不見，他變化不小。身材明顯發福了些，穿著皺巴巴的格子襯衫和西褲，腋下夾著個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頭發稀疏了不少，發際線頑強地后撤著，露出光亮的額頭，上面也掛著細密的汗珠。臉上帶著長期熬夜的疲憊，眼袋浮腫，但此刻重逢的驚喜點亮了他的眼神。

“剛搬來不久。”楊瑾笑了笑，語氣平靜，“你呢？在魔都工作？”

“是啊！苦逼打工仔！”陳明抹了把額頭的汗，苦笑著搖頭，“你呢？現在干嘛呢？看著氣色不錯啊！”他上下打量著楊瑾，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羨慕。楊瑾穿著簡單的棉麻T恤和休閑褲，整個人透著一種說不出的松弛感，與記憶中那個被生活壓得有些佝僂的形象判若兩人。

“沒干嘛，瞎混。”楊瑾含糊應道，沒提系統的事，“找個地方坐坐？喝點東西？”

“好啊好啊！熱死了！”陳明立刻點頭，如蒙大赦，“這鬼天氣，站一會兒都一身汗！”

兩人走進弄堂口那家熟悉的小飯館。店里不大，擺著幾張油膩膩的木桌和塑料凳。頭頂吊扇嗡嗡地轉著，攪動著混合著飯菜香、油煙味和汗味的熱風。正是午市尾聲，人不多，只有幾個附近工地的工人還在扒拉著最后幾口飯。

找了個靠里的位置坐下。陳明把公文包往旁邊凳子上一扔，解開襯衫最上面兩顆扣子，長長舒了口氣：“可算能喘口氣了！”

“喝什么？”楊瑾問。

“冰啤酒！必須冰的！”陳明毫不猶豫。

“老板，兩瓶冰啤酒，再炒個清蒸魚，油燜筍，兩碗米飯。”楊瑾對柜臺后正打盹的老板喊道。

“好勒！”老板懶洋洋應了一聲。

冰啤酒很快上來，瓶身凝結著細密的水珠。陳明迫不及待地抓起一瓶，用牙咬開瓶蓋，“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滿足地哈出一口氣：“爽！”

楊瑾也拿起一瓶，倒進玻璃杯里，泡沫細膩地涌上來。

“說說，你怎么跑魔都來了？還住弄堂里？”陳明放下酒瓶，好奇地問。

“換個環境。”楊瑾簡單回答，“你呢？做什么工作？”

“別提了！”陳明像是被戳中了痛點，立刻打開了話匣子，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在一家破互聯網公司當產品狗！天天被當牲口使喚！996是福報？放屁！我們那是007！凌晨三點改需求都是家常便飯！”

他拿起筷子，狠狠戳了戳剛端上來的油燜筍：“你看我這頭發！就是被甲方爸爸和傻逼領導薅沒的！改個PPT能讓你改十八遍！最后告訴你用回第一版！我他媽……”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差點飛到筍上：“還有房貸！魔都這房價，跟吃人似的！每個月工資一大半都喂了銀行！老婆天天念叨孩子興趣班貴……壓力山大啊兄弟！感覺喘不過氣來！”

他灌了一大口啤酒，眼神迷茫：“真羨慕你，看著這么自在。你……現在真啥也不干？就……瞎混？”他語氣里帶著一絲難以置信和隱隱的酸澀。

楊瑾安靜地聽著，小口喝著啤酒。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絲短暫的清爽。他沒有打斷陳明的吐槽風暴，只是在他停頓的間隙，淡淡地說：“嗯，沒上班。釣釣魚，養養花。”

“釣魚？養花？”陳明瞪大了眼睛，像是聽到了什么天方夜譚，“就……就干這個？”

“嗯。”楊瑾點點頭，夾了一筷子清蒸魚。魚肉鮮嫩，帶著姜絲的清香。“早上公園湖邊坐坐，甩兩竿。窗臺上種點綠蘿薄荷，看著它們長。”

“就……不無聊？”陳明追問。

“還好。”楊瑾放下筷子，目光平靜，“看著浮漂在水面上下，心就靜了。綠蘿藤蔓爬滿窗臺，也挺有意思。”

他描述得很簡單，沒有渲染詩意，只是陳述事實。但那平靜的語氣和眼神里流露出的安然，卻讓陳明一時語塞。

“靜……”陳明喃喃重復著這個詞，眼神有些恍惚。他低頭看著自己油膩的碗筷，又看看窗外被烈日烤得發白的石板路，再想想辦公室里永遠亮著的屏幕和沒完沒了的釘釘消息……一種強烈的疲憊感涌了上來。

“唉……”他重重嘆了口氣，肩膀垮了下去，“我是真他媽累啊……心累！感覺像個陀螺，被抽著轉，停不下來。”

他又灌了一口啤酒，眼神復雜地看著楊瑾：“你說你這日子……聽著跟神仙似的。怎么做到的？教教我？”

“沒什么特別的。”楊瑾搖搖頭，“就是……少想點。”

“少想點？”陳明苦笑，“房貸、車貸、孩子、領導、KPI……哪樣能不想？”

“那就……先顧好眼前。”楊瑾指了指桌上的菜，“比如，這魚蒸得不錯。”

陳明一愣，隨即無奈地笑了：“行吧……你牛！”

兩人默默吃了一會兒飯。陳明狼吞虎咽，像是要把所有的壓力都嚼碎了咽下去。楊瑾依舊不緊不慢。

“對了，”陳明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周末有空沒？我再來找你？帶我體驗體驗你這‘神仙日子’？釣釣魚也行，看看你養的花也行！讓我也……吸點仙氣？”他半開玩笑地說，眼神里卻帶著一絲認真的渴望。

“行。”楊瑾點點頭，“周末公園見。”

“好！說定了！”陳明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真心的笑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吃完飯，陳明搶著付了賬（楊瑾沒堅持）。兩人走出悶熱的小飯館。外面的陽光依舊刺眼，但似乎沒那么燥熱了。

“那我先回公司了，還有個會……”陳明看了看手表，一臉苦相，“媽的，又要去當牛馬了！”

“嗯，慢點。”楊瑾點頭。

陳明夾著公文包，匆匆匯入弄堂外匆忙的人流，背影很快消失在轉角。

楊瑾提著菜，沿著青石板路往回走。蟬鳴依舊聒噪。

意識里，面板上的數字安靜地跳動著：【累積資金：105，000.00 RMB】。

老友重逢。

職場苦水。

“吸點仙氣”？

他抬頭看了看被梧桐枝葉切割成碎片的天空。

陽光透過縫隙灑下，在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周末，

或許，

可以帶他去靜湖邊，

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