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室的門沒關。

在蘇靜默離開后，室內陷入一片死寂。

剩下的隊員們連呼吸都刻意放緩，生怕弄出一點動靜引燃那個還僵在原地的炸藥桶。

沈淵還仰著頭。

那個姿勢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脖頸，動彈不得。

屏幕上卡薩丁撞墻后彈開，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滑稽又可悲。

【內心OS：第一階段的刺激夠了。接下來就看這頭刺猬，是選擇把刺扎得更深，還是會因為疼痛而露出一點點柔軟的腹部。】

蘇靜默的預判只對了一半。

沈淵沒有繼續自殘，也沒有暴怒砸鍵盤。

他只是緩緩地把頭低了下來。

帽檐的陰影重新籠罩了他整張臉。

“都他媽看夠了？”

冰冷的不帶任何情緒起伏的問句。

其他隊員一個激靈，瞬間全員低頭，假裝認真研究自己的屏幕，鍵盤聲立刻噼里啪啦地響成一片整齊得過分。

“淵、淵哥……李經理來了。”

一個膽子稍大的替補隊員，用蚊子般的聲音提醒。

話音未落，一個穿著熨帖襯衫，戴著金邊眼鏡的男人已經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

戰隊經理李維。

一個永遠把商業價值和輿論風向掛在嘴邊的男人。

他先是快步走到沈淵身邊，看到屏幕上的慘狀，臉色沉了沉但沒發作。

他壓低了身體。

“阿淵，你怎么樣？”

沈淵沒理他。

李維碰了個釘子也不惱，直起身視線銳利地掃過全場。

“剛才那個心理咨詢師呢？”

“走了。”替補隊員小聲回答。

李維的眉頭擰成一個川字。

他二話不說轉身就追了出去。

走廊里蘇靜默正不緊不慢地走向電梯。

“蘇醫生，請留步！”

李維的聲音帶著刻意壓制的火氣。

蘇靜默停下轉身。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表情平靜無波。

“李經理，有事？”

“有事？”李維像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他快步走到蘇靜默面前，壓低聲音，“你管剛才那叫治療？你知不知道他現在是什么狀態？你那是想逼死他！”

“我沒有逼他。”蘇靜默的回答很專業，“我只是陳述了一個事實。他的問題在腦子里。”

“我不管你那套理論！我花大價錢請你來是讓你解決問題，不是讓你制造問題！你看看他現在那個樣子，明天還怎么訓練？后天就要官宣回歸，你讓我拿什么給粉絲交代？拿什么給贊助商交代？”

李維的情緒有些失控，說到最后幾乎是指著蘇靜默的鼻子。

蘇靜默沒有后退。

她甚至都沒有去看李維的手指。

“官宣回歸？”

她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

李維也意識到自己失言，他煩躁地耙了耙頭發。

“沒錯。俱樂部高層決定的，五分鐘后官博就會發文，宣布Abyss即將回歸。”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決絕。

“這是在測試市場反應，也是在給他施壓。他需要一個目標，一個能把他從泥潭里拽出來的理由。”

蘇靜默沉默了。

幾秒后，她發出一聲近乎嘲諷的哼笑。

【內心OS：用輿論當強心針，用粉絲的期待當興奮劑。這不叫治療，這叫豪賭。賭贏了，他是神。賭輸了，他就萬劫不復。真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行業。】

“所以我的工作就是配合你們的公關策略，把他包裝成一個戰勝心魔，王者歸來的完美偶像，對嗎？”

她的話直接撕開了那層名為為他好的溫情面紗。

李維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蘇醫生，注意你的言辭。這是商業運作，也是競技體育的一部分。壓力能成就一個人，也能毀掉一個人。我們賭他能被成就。”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強硬。

“你的任務就是確保我們能賭贏。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讓他能上場比賽，打出他應有的水平。就這么簡單。”

說完他不再給蘇靜默反駁的機會，轉身大步流星地回了訓練室。

“都愣著干什么？訓練！把剛才的錄像給我調出來，復盤！”

李維的吼聲穿過走廊，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電梯叮地到了。

蘇靜默抱著筆記本，走了進去。

金屬門緩緩合上，倒映出她毫無表情的臉。

她拿出手機，點開了微博。

刷新。

戰隊官博的最新一條，赫然出現在屏幕頂端。

【LN戰隊公告】

“久等了。歡迎回來，我們的王牌中單，Abyss（沈淵）。”

配圖是沈淵去年奪冠時，捧起獎杯仰天長嘯的瞬間。

神采飛揚，意氣風發。

發布時間：一分鐘前。

評論：999+

轉發：999+

點贊：999+

蘇靜默點了進去。

評論區已經淪為了戰場。

熱評第一條：“啊啊啊啊啊！淵神！我的神終于要回來了！我就知道！神不會就此隕落！”

下面是一水的歡迎淵神回家。

但很快另一種聲音就涌了上來。

“回來干嘛？繼續R閃撞墻給大伙兒表演雜技嗎？”

“笑死，一個被世界賽打出PTSD的廢物，還敢自稱王牌？”

“前面的別洗了，電子競技菜是原罪，打得爛就滾，別占著茅坑不拉屎。”

“退役吧，留點最后的體面。”

謾罵和吹捧，像兩條瘋狂的巨蟒互相撕咬，攪得整個評論區血肉模糊。

蘇靜默面無表情地向下滑動。

突然她手指停住了。

一條新的評論被頂了上來。

“最新消息，俱樂部給廢物請了個心理醫生，就是這個女的。[圖片]”

配圖是她工作證上的證件照。

下面附上了她的名字，畢業院校，甚至還有幾篇公開發表過的學術論文截圖。

人肉來得如此之快。

【內心OS：來了。狂熱粉絲的常規操作。將偶像神化，然后清除掉一切他們認為的不穩定因素。在我這里不穩定因素就是我。】

手機開始瘋狂震動。

私信的紅色提示瞬間從“1”變成了“99+”。

她點開。

“你個bitch離我們淵神遠一點！想靠他出名想瘋了吧？”

“別以為我們不知道你這種女人的心思，一看就是想蹭熱度！”

“我警告你，要是淵神因為你狀態更差了，我把你全家都給揚了！”

“治不好就趕緊滾蛋！別耽誤淵神退役！”

污言穢語，不堪入目。

詛咒和威脅娟娟襲來。

蘇靜默的臉上依舊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只是默默地看著，像是在看一份數據混亂的病人報告。

電梯門開，她回到俱樂部給她安排的臨時辦公室。

一個很小的，只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的房間。

她坐下，把筆記本放在桌上，卻沒有打開。

她繼續看著手機上的那些辱罵。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沒有敲門。

沈淵走了進來。

他換下了隊服，穿了件黑色的連帽衛衣，帽子戴在頭上，整個人縮在陰影里。

他身上的攻擊性褪去了。

取而代代的是一種死氣沉沉的疲憊。

他沒說話就站在門口，像一尊沒有靈魂的雕像。

房間里的空氣瞬間凝固。

蘇靜默也沒有開口。

她既沒有問他來干什么，也沒有因為他闖入私人空間而表現出任何不悅。

她只是拿著手機，屏幕還亮著。

兩人就這么對峙著。

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沉默在狹小的空間里發酵。

終于沈淵動了。

他慢慢走過來，腳步很輕，像怕驚擾什么。

他走到桌前停下。

他的視線無意間落在了蘇靜默還未熄滅的手機屏幕上。

那條最惡毒的私信，就這么毫無遮攔地暴露在他面前。

“……要是淵神因為你狀態更差了，我把你全家都給揚了！”

沈淵的身體出現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停頓。

他那張藏在陰影里的臉，看不清是什么樣子。

蘇靜默以為他會嘲諷，會說“看，這就是你摻和進來的下場”。

或者他會無視，會轉身離開。

但他沒有。

他只是伸出手。

不是要搶手機，也不是要攻擊。

他的手指在距離屏幕幾厘米的地方停下，虛虛地點了點那個對話框。

“刪了。”

他的嗓音依舊沙啞，卻沒了之前的尖銳。

像被水浸過的砂紙，粗糲但不再傷人。

蘇靜默抬起臉，看著他。

“一群瘋子。”

沈淵又說了一句。

他說的是那些罵她的人。

也是那些捧他上神壇的人。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釋放出攻擊性以外的信號。

一個微弱的保護的信號。

說完他沒再停留。

轉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整個過程沒有多余的一句話，一個動作。

只留下一個沉默的背影，消失在門外。

蘇靜默看著空無一人的門口，又低頭看了看手機屏幕。

那條惡毒的私信還靜靜地躺在那里。

她沒有刪。

她只是按下了鎖屏鍵。

屏幕暗了下去。

【內心OS：野獸收起了獠牙，甚至試圖用自己傷痕累累的身體，擋住投向我的第一顆石子。】

【第三步，破防。】

【好像，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