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會議室的門開了。

張誠走出來，他額頭上掛著汗，襯衫后背也濕了一塊。

他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臉上掛著職業性的笑容。

“蘇顧問。”他努力讓自己的稱呼聽起來充滿敬意，“你的要求……俱樂部……我們都答應。”

他說得磕磕巴巴，顯然里面的戰況比蘇靜默想象的還要激烈。

“第一條，獨立咨詢空間已經給你安排好了。我帶你過去。”

蘇靜默點點頭，將懷里的筆記本抱得更緊了些，沒問第二條和第三條的執行情況。

問了，就顯得她沒底氣。

真正的規則不需要反復確認。只需要看他們怎么做。

她跟著張誠穿過走廊，拐進一個偏僻的角落。

這里原本是個堆放雜物的儲藏室，現在被匆忙清理了出來，擺著一張新桌子和兩把椅子。

空氣里還有點灰塵味。

“地方是倉促了點，但絕對安靜，絕對私密。”張誠搓著手，小心翼翼地解釋，“隔音也好，沒人會來打擾。”

“可以。”蘇靜默把筆記本放在桌上，開機。

動作干脆利落，沒有半句廢話。

張誠看著她這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心里更沒底了。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再說點什么緩和氣氛，比如教練已經被他罵了一頓，或者沈淵那邊他會去溝通。

但蘇靜默已經戴上了她的金絲眼鏡，整個人的氣場瞬間切換。

她變成了一臺冰冷的，準備開始工作的機器。

所有沒說出口的客套話，都被這副氣場堵了回去。

“張經理，”蘇靜默開口，“我需要戰隊所有成員的訓練錄像，特別是最近三個月的。另外我需要一個訓練室的旁觀權限。”

“啊？哦，好好好，我馬上讓數據分析師把權限發給你。”張誠如蒙大赦，立刻轉身就走，腳步快得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蘇靜默看著他倉皇的背影。

【內心OS：第二步，滲透。讓他們習慣我的存在，直到他們忘記防備。】

她沒有在新辦公室里多待。

拿到權限的第一時間，她就合上電腦走向了訓練室。

推開訓練室厚重的隔音門，里面的空氣是凝滯的。

鍵盤和鼠標的敲擊聲還在繼續，但頻率和節奏都透著一股詭異的死氣。

沒人說話，沒人交流。

所有人都盯著自己的屏幕，假裝在認真訓練。

蘇靜默的出現讓這片死水起了波瀾。

幾個年輕隊員的肩膀明顯僵了一下，操作都變形了。

他們偷偷用余光瞥她，又飛快地收回去，活像一群見了貓的老鼠。

教練的位置空著。

很好，看來不得干涉這一條，張誠是執行下去了。

蘇靜默的腳步很輕，她沒有走向任何一個看起來好說話的隊員，而是徑直走到了那個最核心的位置。

沈淵的位置。

他戴著耳機，帽檐壓得極低，整個人縮在寬大的電競椅里和陰影融為一體。

屏幕上是英雄聯盟的單人訓練模式。

他在練習一個以操作精準度著稱的英雄，卡薩丁。

蘇靜默就站在他身后，隔著一個不會被他認為有侵略性的距離。

她什么也沒說，什么也沒做，只是安靜地看著。

屏幕上卡薩丁在小兵之間穿梭，補刀。

每一個動作都還算流暢。

但蘇靜默注意到了。

沈淵握著鼠標的右手，有一點不連貫的停頓。

尤其是在進行補刀這個需要精準計算和點擊的操作時。

他的手會抖。

幅度很小，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對于一個職業選手，尤其是一個以微操之神聞名的頂尖選手，這種抖動是致命的。

蘇靜默打開自己的筆記本，調出了俱樂部內部的比賽錄像庫。

她點開了三個月前的世界賽決賽的錄像。

那場被譽為世紀之戰的比賽。

錄像里第一視角鏡頭下的沈淵，他的手穩得像焊在桌面上。

每一次技能釋放，每一次走位，都精準得如同機器。

行云流水，賞心悅目。

那是一種絕對掌控的表現。

蘇靜默拖動進度條，快進到比賽的最后一波團戰。

那波導致他們輸掉整個系列賽的團戰。

沈淵的卡薩丁在最關鍵的時刻，踩到了一個致命的控制技能上瞬間被秒。

一秒。

就那一秒的失誤葬送了全隊的努力。

當時所有的輿論都在罵他，說他“狂妄自大”“操作變形”。

但現在蘇靜默看著屏幕上那雙曾經完美無瑕的手，再看看眼前這雙在訓練模式里都會顫抖的手。

她關掉世界賽的錄像。

又點開了一周前的訓練賽錄像。

同樣的英雄，同樣的場景。

手抖的情況比現在更嚴重。

在一次關鍵的團戰模擬中，他的手指甚至出現了短暫的痙攣，導致技能完全放歪。

【內心OS：找到了。不是狀態下滑，不是技術問題。這是創傷后應激障礙。世界賽的那個失誤，像一把鎖把他的手給鎖住了。每一次他想打出關鍵操作這把鎖就會收緊。他的身體在背叛他的大腦。】

她看得太過專注，以至于沒有注意到，沈淵的訓練早已停了下來。

屏幕上的卡薩丁一動不動地站在塔下。

整個訓練室只剩下其他隊員零落的鍵盤聲。

一股寒意從蘇靜默的背后升起。

沈淵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摘掉了耳機。

他沒有回頭。

但他突然動了。

他控制著鼠標，讓滿級的卡薩丁對著空無一人的地方，釋放了他所有的小技能。

Q，W，E。

然后，在所有技能都進入冷卻的瞬間，他按下了R。

一個沒有任何意義的位移，讓他一頭撞在了墻上。

游戲里英雄撞墻的模型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訓練室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動作。

所有人都看向這邊。

空氣安靜得能聽到心跳。

這是一種極具羞辱性的挑釁。

他在用一個職業選手最不堪的方式，告訴她：我就是個廢物，你看到了嗎？滿意了嗎？

然后，他椅子轉動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沈淵終于轉過身，抬起了臉。

帽檐的陰影下，他的臉沒什么血色，嘴唇卻抿成一條鋒利的線。

“看夠了？”

他的嗓音沙啞，像砂紙磨過生銹的鐵。

“要不要我把鼠標給你，你來幫我點？”

這句話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惡意和嘲諷。

周圍的隊員們大氣都不敢出，紛紛把頭埋得更低了。

誰都知道這是沈淵即將爆發的信號。

這個狀態的他，就是一顆炸藥，誰碰誰死。

他們都以為，這個新來的心理咨詢師會被嚇住，會驚慌失措，會落荒而逃。

但蘇靜默沒有。

她甚至連姿勢都沒變。

她只是合上了自己的筆記本電腦，發出清脆的啪嗒一聲。

然后她看著沈淵。

“今天的觀察結束了。”

她的語氣平淡得像在播報天氣。

“數據顯示，你的問題不是出在手上。”

她停頓了一下，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是出在腦子里。”

說完，她沒再看沈淵那張瞬間錯愕的臉，也沒理會周圍倒抽冷氣的聲音。

她抱著自己的電腦轉身，邁步，離開。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每一下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臟上。

【內心OS：第三步，破防。要想治療一頭用尖刺偽裝自己的刺猬，首先你得比他的刺更硬，更尖，更冷。】

蘇靜默的身影消失在訓練室門口。

而沈淵還維持著那個仰頭看她的姿勢，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