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前,欽差周大人詳閱案卷供詞,查明證據確鑿,當即將案情上報朝廷。圣旨批示:按律滿門抄斬。周逸軒率領三千青甲之士,挾制欽差,以雷霆之勢將梅府團團圍住,欲親自將梅府滿門盡數緝拿。梅長菁被皇帝特赦,因此不在此列。
這些日子,青陽王府戒備森嚴,內外隔絕,外面的消息進不來,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梅府大宅早已派青甲之士團團圍住,張甫率領著一隊人馬入內徹查。見府庫充盈,珠玉滿箱,共抄沒白銀百萬之巨,房屋地契門面田地不計其數,還有大部分生意,都落入了周逸軒手中。
欽差周大人看著光禿禿的梅府,又掘地三尺翻了一遍,也只抄沒了十萬兩白銀。
梅玉芝早有預料有此橫禍,便在被抓的前一夜,解散了府里的眾奴仆。可,夫人張彩霞已病骨難支,沉珂難起,又與梅玉芝伉儷情深,誓要與他同生共死,斷不能獨活于世;儲玉婷本一介舞姬,風塵中人,命如草芥,入梅府后,方知為人滋味,寧死也不愿再入那煙花柳巷之地;春梅感念主母張彩霞養育之恩,正思肝腦涂地難以報主,又怎能背主求存?故三人執意留守在梅府,誓要與其共存亡。
冰冷的刀鋒劃過脖頸,血染紅了夜色,三顆人頭滾滾落地。
梅長菁這段時間都被關在青陽王府,周逸軒下令任何人沒有他的允許,不得外出。
這些天,梅長菁與外界隔絕,可梅玉芝死的那一天,她的眼皮直跳,心神不寧的跑到書房求見周逸軒,想回梅府去探望父母,均被拒絕。她只得黯然離去,徒留滿腔遺恨。
她一個人躲在房里,抱著腿,埋著頭,莫名其妙的悲傷突如其來,令她痛聲大哭。
“本王的那個便宜小舅子,梅進殊呢?”周逸軒拍案怒斥,在書房里對著一眾心腹大發雷霆,聲震屋瓦,“派了幾千人找,一點人影都找不到。你們都干什么吃的?”
“王爺,十幾天前,梅夫人身邊的杏兒回家探親。據在凌霄城的探子回報—杏兒探親之時,梅進殊的人先一步到了凌霄城。這里面,會不會有巧合?”張甫上前道,“我們可以派人悄悄去凌霄城伺機而動,將梅進殊斬草除根,以絕后患。至于杏兒,先抓起來,嚴刑拷打”
周逸軒點點頭,腦海里浮現“梅長菁”那張靈動俏麗的臉,心中疑云頓起,暗自思忖不已。他只覺煩悶難舒,便揮手,只想一個人靜靜。眾人會意,紛紛躬身退下。周逸軒雖得巨款,卻留有后患,便奔到梅長菁的院子里欲將其質問一番。
梅長菁坐在桌前,一桌子的珍饈美味,視若無睹,眼淚啪嗒啪嗒的掉。
周逸軒一進屋,燕兒嘆了口氣:“王爺,大小姐今兒個突然不知怎么了,茶不思飯不香,只顧著流淚。”
周逸軒揮手示意退下,自己則陪在梅長菁身側,端起紅棗粳米粥,舀一勺,輕輕地吹著氣,待熱氣稍散,便溫柔地喂到梅長菁的嘴里。
梅長菁吃了兩口,拉著周逸軒的手,跪了下來:“王爺,妾身求您,讓我去看看爹娘。妾身這幾日心神不寧,實在擔憂,妾身求您了。”
周逸軒抱著梅長菁哄了半天,才停止哭泣。
他又繼續那般溫柔體貼的為她殷勤布菜,喂她吃食。梅長菁靠在他懷里,心里少許安寧。周逸軒見她情緒穩定,想起“梅進殊”這條漏網之魚,便問:“你那個丫鬟,叫杏兒吧。怎么不見伺候?”
梅長菁心中警鈴大作,掐了掐掌心:“杏兒自幼入府,離家多年。前段時候,她老家來信,想讓杏兒回家看看,我便準了。這事,也是請示過王妃的。”
周逸軒不動聲色的繼續抱著梅長菁,說:“你弟弟進殊,也到了發蒙的年紀,本王知道幾家私塾不錯,先生都是曾經有些功名在身的。明日,讓你弟弟到咱府里來,咱帶他去拜訪名師張子春。”
梅長菁的掌心都掐紅了,想起母親對她的一番叮囑,便直起身子,站起來,跪在地上,萬分感激的磕了一個頭:“妾身多謝王爺。父親在凌霄城有些店鋪,經營多年,有些人脈,前段時間托關系,讓弟弟進國子監念書了。”
周逸軒聽聞此言,手中的青花勺落在地上碎了一地,俊臉上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他拉起梅長菁的手,道:“這是好事,倒是本王多操心了。你好生照顧自己,本王有事先走了。過幾日陪你回娘家。”
次日,王府的封禁解了,梅長菁像只愉快的鳥兒,再次感受到自由的味道。
這些天心神不寧,常常失眠,多次夢見父母滿身是血的站在棺材里……今日梅長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她穿著離開凌霄城時,那條灰青色的蘿裙,梳著那天離宮時的發髻。
這一天,她仿佛又回到了離宮那日,只覺得自由與快樂。
“燕兒,收拾一下。我們等下去看爹娘。”梅長菁急急忙忙扒了兩口飯,咬了一口紅燒肉,頗有興致。
燕兒眼神閃躲,為梅長菁布菜:“大小姐,你先吃完飯吧。幾天沒好好吃飯。”
梅長菁的嘴里塞得滿滿的,滿臉狐疑的看著燕兒,見今日的她反應不同尋常:“燕兒,你怎么了?”
燕兒支支吾吾半天不說話,梅長菁“啪”的一聲,將筷子拍在桌上:“有什么事瞞著我?”
燕兒才老實交待:“外面都在傳,老爺畏罪自殺,梅家滿門抄斬了。大小姐因得青陽王的庇護才逃過一劫。”
梅長菁手里的青花瓷碗落在地上,清脆的碎聲在碎玉軒回響。她呆呆地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跑向書房找周逸軒。她像個瘋子般,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跪在周逸軒的腳邊,聲音哽咽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他們說、說的,是真的…的嗎?”
周逸軒停下手中的筆,冷眼睥睨腳邊哭哭啼啼的女子,單薄的身子猶如風中柳絮,俏麗的面容上淚痕交錯,真是楚楚可憐。
燕兒擔心梅長菁,追在后面,見到周逸軒,趕緊跪下:“大小姐聽說梅家被抄了,才如此的。請王爺恕罪。”
周逸軒滿眼心疼的扶起梅長菁,把她擁入懷中,道:“本王陪你去看看爹娘。”
梅府大宅掛滿白幡,滿目縞素。靈幡風中嗚咽,更添幾分凄涼。仵作把張彩霞的尸體細細拼合,香湯凈身,素絹裹身,著三重壽衣,扶尸入棺,安置如眠。那衣領處剛好遮擋住了張彩霞脖頸處的刀痕,旁邊放置的是褚玉婷和春梅的棺木。
由于父親畏罪自殺,尸體棄于亂葬崗。周逸軒昨日派人去找,說是被野狗吃了,找不到尸體。張彩霞棺木之側又另置了一具香楠棺木,里面并無尸身,只是整整齊齊的放著梅玉芝身前的衣物。
周逸軒請了十幾個和尚日夜誦經,后請了道士來做法事。
葬禮辦得十分熱鬧。
眾人見了,皆贊梅家得了一位好女婿,這葬禮辦得如此風光,也不嫌棄娶了個罪犯的女兒做了側妃。
因周逸軒親自為自己的便宜岳父岳母辦喪事,那些避之不及的舊識便面帶惋惜和悲痛之色的送了梅氏夫婦最后一程。
整個葬禮只有梅長菁涕泗橫流。
她珠淚沾衣成瀾,襟前繡的梅花都被淚洗褪色了。
她的眼眸凝著化不開的悲愴,抹不去的傷痛,似深不見底的寒潭。
梅長菁望著正在前廳迎接賓客的周逸軒,腦海里不停地浮現出母親的話。
她懷疑父母的死與周逸軒有莫大關系。正如母親所說:“懷璧其罪,梅家的財富太誘人了。對于野心勃勃的青陽王來說,有三十萬軍隊要養,吞下梅家,所得到的東西利比弊大。這塊肥肉太誘人了。周逸軒想吃到這塊肥肉。”
梅家從犯事到滿門抄斬,不過短短數日,自己被關在王府里,一無所知,這太反常了……
她想著想著,不禁頭有些痛,強烈的恨意從心底里涌上來,一頭栽倒在地。
因梅府被滿門抄斬,梅府已是不祥之地,梅長菁便被送回王府休息。
周逸軒為她請了大夫,燕兒又灌了一副藥,守在梅長菁身側。
等梅長菁醒來時,已是黃昏,便急著去梅府。
燕兒趕緊拉著她,哭道:“大小姐,你這一天才吃了兩口飯,又滴水未進,鐵打的身體也扛不住,吃點東西再去吧。再大的事,身體要緊,只要身體好,以后的事情都會好好的。未來的日子,還長著呢。大小姐你不能如此糟蹋自己,老爺和夫人在天之靈,看到你這個樣子,也于心不忍。”
“以后!”梅長菁看著跪在她腳邊的燕兒,又拉著自己的衣袖苦口婆心勸自己的燕兒。梅長菁心中一暖,扶起燕兒。
現在自己可信任的人沒幾個了,梅家也沒了,父母也沒了。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道:“你說得對,我們還有以后,擺飯,本小姐要好好的吃飯。”
強烈的恨意讓她掐紅了掌心,她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她要養好身體,未來的日子還很長。
“周逸軒,真是好夫君。”梅長菁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嘴角勾起了幾分冷笑。
梅長菁吃完飯,特意沐浴更衣,讓燕兒化了個令自己更楚楚可憐的淡妝,再披上孝衣前往梅府,她必須讓自己振作起來。
周逸軒正在招待賓客,見梅長菁從夜色中走來,眼睛紅紅的,十分楚楚動人。
梅長菁端上燉好參湯:“王爺,您為梅家的事忙前忙后,妾身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您辛苦了!”
周逸軒拍了拍她的背,接過參湯,一飲而盡:“菁兒有心了。”
“過些日子,得空了,本王陪你去走走。”周逸軒道。
“妾身,多謝王爺!”梅長菁嬌羞一笑,幾滴眼淚從眼角落下,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夜晚的風吹得咯吱咯吱響,郁結于心的寒,梅長菁哆哆嗦嗦的打了個寒顫。周逸軒解下身上的披風披在她的肩上,掏出手帕,擦了擦她的眼角的珠淚,滿眼心疼。
一屋子的賓客足漸散去,過了片刻,張甫湊到周逸軒的耳畔悄悄的說了兩句,周逸軒揉了揉她的秀發,道:“好生照顧自己的身體,切勿過度悲傷。本王有公事,先回去了。”
梅長菁點點頭,看著周逸軒遠去的背影,心中松了一口氣。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著空氣,窒息的痛涌到眼眶,終于放肆的哭起來。
“爹,娘,女兒知道你們是被冤枉的。”
“女兒,定會幫你洗清罪孽,還你清白。”
“你們都走了,獨留我和弟弟,我該怎么辦啊?”
……
纖細的手指拂過棺木,她繞著棺木一遍一遍的走,看著母親沉睡的面容和父親生前的衣物,哭著喊著,歇斯底里……
哭累了,喊累了,她又跪倒在母親的棺木前,低聲啜泣。晃晃悠悠,偌大的世界,她回首,身后空無一人。
從此以后,她將無依無靠。
她的幼弟,也只有她這唯一的姐姐了……
“查清楚了嗎?”周逸軒在書房里問張甫。
“據探子回報,梅玉芝似乎搭上了湘王的關系,把梅進殊弄進國子監的。”張甫將得到的情報遞給周逸軒。
周逸軒看了看情報,想起“梅長菁”那張楚楚動人的臉,掛滿了淚珠兒,我見猶憐的模樣令他心情愉悅,道:“菁兒身邊的丫頭杏兒,你怎么看?”
“據調查,她老家確實在京郊附近的小縣城,家里父母健在,有一個弟弟,十三歲左右的年紀,再過幾年,也到了議親的年紀。”張甫又從懷中掏出一封探子截獲信遞給周逸軒,“杏兒與菁兒娘娘一般大的年紀,她父母希望贖回女兒,把女兒嫁給當地的一戶人家。”
周逸軒看著被截獲的信,沉思了片刻:“此事,不要讓菁兒發現。你想辦法回絕此事,待她返回時,派人把她抓起來,仔細審問。本王總覺得此事有蹊蹺,一個丫鬟剛回家探親,本王這便宜小舅子就進了國子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