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馬車疾馳如飛,李嬤嬤緊緊抱著熟睡的梅進殊,輕輕挑開簾子,馬車碾過青石板,靜謐的街道沐浴在晨曦中。梅進殊年紀尚幼,睡覺也不老實,在李嬤嬤懷里不安分地扭動。微風掀起車簾,一縷晨光漏進來,落在梅進殊粉嫩的小臉蛋上。他的睫毛又密又長,眼瞼處投下兩彎淺影,映著朝陽,十分可愛。昨日收到杏兒的來信,今日二人趕早,去拜謝湘王。
她推了推在她懷里睡著了的梅進殊,牽著他的小手,站在王府漢白玉石獅子的門口。李嬤嬤輕叩朱漆大門上锃亮的銅釘,道:“小少爺,等下記得怎么說嗎?”
梅進殊點點頭,奶聲奶氣:“嬤嬤,我記得的呢。”李嬤嬤看著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眼眶濕潤。可憐的小少爺,小小年紀,失了父母。
朱漆大門半開著,隱約可見里頭的九曲回廊。梅進殊探著腦袋朝門縫里望去,垂絲海棠上正撲簌而落的花瓣兒,在風中凌亂。他并不知道梅家發(fā)生什么,只知道爹爹娘親,還有姐姐都希望他好好念書。
不一會兒,出來一個小廝,引領(lǐng)著他們往里走去。
穿過垂花門,一只金裳鳳蝶從花叢中飛出來,梅進殊按耐不住活潑好動的性子,跟著撲過去,被李嬤嬤一把拉了回來。
“民婦見過湘王殿下。”李嬤嬤恭敬的行了個禮,跟在身后的梅進殊探出腦袋,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奶聲奶氣:“小民見過湘王殿下。”
周暻晴瞧著與梅長菁相似的小臉蛋,不禁大笑起來,便招呼他上前。
這小子也不怕生,走上前,抬起頭,仔細盯著湘王周暻晴,露出天真爛漫的笑臉:“我見過你,我姐的書房里有一張你的畫像,你與畫像上一模一樣,好好看。”
李嬤嬤嚇得跪在地上:“請殿下恕罪,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亂語。”
“無妨。”周暻晴聞言展顏大笑,抱起梅進殊,問了一些家里的狀況以及他的學業(yè)。
“小民跟先生讀過《三字經(jīng)》、《千字文》。先生還教小民寫字,小民的描紅本都寫完五冊了。”梅進殊奶聲奶氣的道。
茗尹端來澄泥硯、松煙墨、狼毫、以及澄心堂紙。周暻晴將其賞賜給梅進殊。門口已備下馬車送梅進殊入學。只見車轅上掛著的金鈴鐺,車幡上寫著“湘”字。
梅進殊一進國子監(jiān),早已有權(quán)貴子弟打聽新同學的來歷,個別好動調(diào)皮者,準備將其捉弄一番,完成新生入學儀式。卻見車幡上大大的“湘”字,便都按下了活潑好動的性子。
梅長菁的眼眶紅紅的,跪在泥濘的路上,雨一滴一滴落在身上,邊走邊跪,孝服下擺是泥水掃過的痕跡。燕兒想給梅進殊打傘,被梅長菁推開。
清晨的雨,就像她的心一樣,隨著這烏云一起滾滾落淚。送葬的隊伍,抬著棺木,緩緩前行。為選塊好地方,周逸軒前幾日就請了風水大師,找了塊風水寶地——紫功山。
話說,前些日子,杏兒被父母逼著給大小姐寫信,這幾日也應該到了。她每日在門口張望,盼望大小姐回絕此事。她還不想嫁人,母親為她找的婆家,她一點也不喜歡,那個村長的兒子長得又胖又丑。
駿馬嘶鳴,一位身穿黑色錦衣,印有“青”字的中年男人,拽住韁繩,在門口停下,大喊道:“杏兒姑娘可在,青陽王府有來信。”
杏兒歡天喜地的跑出門,接過信。那人看了她一眼:“青陽王有令,命你早日回府,好生伺候梅夫人。”又掏出一袋錢,足足三百金,“這些錢足夠你家人安享晚年了。”
常在夫婦正準備推遲,此人已騎馬飛奔而去。杏兒媽望著遠去的背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抱著女兒一陣痛哭:“我苦命的兒啊,苦了你了。”
常在安慰道:“這都是命,杏兒回青陽王府不見得是壞事,到時候求大小姐賜門好親事。”
杏兒拆開信,紙上只有一個字“歸”,便沖進屋子里收拾行李。杏兒大包小包,塞進馬車。
她的父母又準備了一些土特產(chǎn)放在車上。臨去前,拉著她的手千叮嚀萬囑咐,才依依不舍的放她離開。
杏兒回頭,看見站在村門口的父母,不禁眼眶濕潤。
父母安葬后,梅長菁因淋雨和傷心過度,病倒了。周逸軒摸了摸滾燙的額頭,眉頭緊蹙:“這么燙,大夫還沒有來嗎?”
王府里的人向來踩高捧低,可瞧見周逸軒越發(fā)寵愛梅長菁,無人敢趁此落井下石。
大夫抹了抹額頭的汗,周管家在前走著,回頭看向落后的大夫,氣喘吁吁的道:“大夫,快些。”
周逸軒坐在病床邊,握著梅長菁的手,見大夫來了,自己轉(zhuǎn)身出去。張甫接到探子從凌霄城傳來的消息—杏兒已出發(fā)。
城門口,幾處人馬盯著杏兒駛出城外的馬車。他們準備在杏兒的必經(jīng)之路——月芙泉設(shè)伏。
馬車離家越來越遠,離家的思念也在逐漸淡化。夜幕降臨,秋蟬處處鳴,泉水潺潺響。杏兒拿出母親烙好的餅和煮好的雞蛋,在車上吃起來。
這時,一行蒙面人從草叢里鉆出來,向馬車這邊砍來,車夫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砍成兩段,馬兒似受驚了,四處亂竄。
杏兒一個沒坐穩(wěn),從椅子上跌倒下來,趴在馬車里,抬頭見一名蒙面人拿著刀正掀開簾子,兩人四目相對,杏兒“啊”尖叫聲響徹山谷。
韁繩斷裂,馬車與馬兒脫離。那人抓起她,跳下馬車。
杏兒瞥了瞥架在脖子上的刀,環(huán)顧四周,大約十幾人,訓練有數(shù),整整齊齊的分成兩排站著:“大哥,咱們無冤無仇,我也沒錢,是不是抓錯了。”
黑衣人像耳聾般,將她捆起來,塞進另一輛準備好的馬車里,并留下一人與她一起并排坐在馬車里。杏兒“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不會是抓我去當壓寨夫人吧。我長得一般,胸還小,放了我吧。”
車里的黑衣人嫌她聒噪,直接點了啞穴。杏兒干瞪著,不能說話,更不敢睡,實在太困了,就使勁搖晃腦袋。
馬車疾馳,月芙泉的花香從四面八方涌來,讓人舒適得打著哈欠,杏兒的眼皮越來越重,淡淡的呼吸聲與月色交替,女子的清香沁人心脾。
“來者何人?”為首的黑衣人,擺擺手,馬車停了下來。
為首的黑衣人安排兩個人守好馬車里的姑娘,其余的人拔出刀,殺氣騰騰。
“我只要里面的姑娘。”來人道。
來者是一位俊俏郎君,身穿白衣,豐神俊朗,一人一馬一槍,屹立于這山水之間。此人曾是皇帝身邊的四大護衛(wèi)之一——龍琰。
龍琰很少出現(xiàn)在江湖中,也甚少執(zhí)行任務(wù)。
他從小是孤兒,被宮中內(nèi)衛(wèi)——鐵血暗衛(wèi)的首席掌教龍辰收養(yǎng),從小學藝,武藝超群。在湘王開府后,皇帝將他給了周暻晴。他平日里只知修行,甚少過問俗事。
今日是周暻晴親自請他出關(guān),他這才出現(xiàn)在月芙泉。
龍琰并不理會,騎馬一躍,舉槍一劃,一股血腥味彌漫在空氣里,兩顆人頭滾滾落地。
這群黑衣人眉頭緊蹙,一擁而上,兵兵乓乓,兩兵相接,一時間打得天昏地暗。杏兒從睡夢中驚醒,晃動著僵硬的身體,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膽戰(zhàn)心驚的躲在馬車里。
“媽呀,打得這么厲害,不會被殺人滅口吧。本姑娘,到底得罪了哪路神仙?”杏兒欲哭無淚的想著,無奈雙手被綁,掙脫不了。
馬車內(nèi)的兩位黑衣人正拔出刀,豎起耳朵聽外面的動靜,殺氣騰騰的。杏兒瞧著,更是瑟瑟發(fā)抖。
打斗了兩個時辰后,外面終于安靜了。
一名黑衣人小心翼翼的掀開車簾,只見外面尸骸遍地,血流成河。
杏兒見此情景,頓時冷汗直流。蜷縮在馬車里,臉色蒼白,恐懼從心里流淌,手腳抖動得厲害。
一名黑衣人,抓起杏兒,躍馬而飛,一路狂奔,顛簸得杏兒吐了好幾口酸水。另一人斷后,欲攔住龍琰,卻龍琰一槍取了項上額頭。
龍琰飛身躍到杏兒面前,如天神下凡,白衣翩翩,風姿綽約。杏兒忘記了身上的疼痛,忘記了方才的恐懼,瞳孔放大,口水直流,癡癡的看著他:“好帥啊!”
龍琰的槍極快,還沒看清,一名黑衣人的的喉嚨已被洞穿。他一把抱起杏兒,騎馬離去。杏兒靠在龍琰的懷里,眼里全是星星,甜滋滋的:他的身材很好,他的身手好厲害,他的皮膚好白,他的鼻子好挺,他的睫毛好長……
粉紅色的泡泡籠罩著她,她癡癡的望著眼前的男人。
此時,周暻晴在書房里踱來踱去,桌面上全是墨跡未干的仕女圖,圖中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梅長菁”。
這幾日他派人盯著杏兒與梅進殊,就是為了防備周逸軒。只要是關(guān)于“梅長菁”的事,他都格外上心。墻角的瓦落下,“咚”的一聲,在靜謐的夜里格外的清脆刺耳。
龍琰飛進院中,落在書房前,周暻晴見燈火下的光影——一男一女,便知龍琰得手了。
“進來吧,每次來都不走正門。”周暻晴懸著的心落下,露出燦爛的笑容。龍琰推開門,把懷里的女子丟在地上,杏兒吃痛的瞪著他,張嘴表示抗議,卻發(fā)不出聲音。龍琰冷淡的瞥了一眼,隨手解開啞穴。
“你這人怎么這樣,一點都不懂憐香惜玉。”杏兒怒氣沖沖的沖龍琰喊道。
龍琰這帥小伙,嫌她聒噪,杏兒的啞穴又被點上。
周暻晴見他如此不解風情,不禁好笑:“每次對姑娘都是冷著冰塊一樣的臉,還不給人家姑娘松綁。”
龍琰沒好臉色的解開杏兒被綁住的雙手后,像避瘟疫一般,躲得遠遠的。
杏兒更氣了。
周暻晴一副看好戲般的盯著他們二人。那些宮女都是被龍琰這避如蛇蝎的態(tài)度狠狠地傷透了心,從此再也沒人敢在他面前晃來晃去。
“龍琰,孤有件事想求你。”周暻晴滿目星河的望著眼前的一對“璧人”,腦海里浮現(xiàn)出“梅長菁”那張靈動的臉。
“殿下,請吩咐。”龍琰冷淡的臉上波瀾不驚。周暻晴早已習慣龍琰這張撲克臉,便丟給龍琰一本冊子,冊子上寫著龍琰的新身份:鐵匠鋪打鐵匠張圖之子張常濟,幼年父母雙亡,后被空空老道收養(yǎng),傳其武藝……
龍琰眉頭緊蹙,露出凝重的表情:“殿下,這是何意?”
“青陽王周逸軒狼心野心,常有反心。孤想派你隨杏兒姑娘一起潛入青陽王府。此事,只有你能完成。”周暻晴來回踱步,龍琰的能力出眾,這是他與一眾心腹商量后結(jié)果。當然,就算龍琰拒絕,周暻晴也是可以接受的。他與龍琰之間的信任,不是什么人能挑撥的。龍琰從沒有去過青陽,卻見周暻晴一臉認真的表情,便點點頭。
周暻晴的臉上又恢復了那般溫暖和煦的笑容,他解開杏兒的啞穴,道:“杏兒姑娘,此事拜托你了。龍琰隨你一起回青陽王府。你父母不是給你說親,他現(xiàn)在就是你的未婚夫——張常濟。”
杏兒滿臉羞紅,低著頭,咯咯的笑起來。
周暻晴見她如此小女兒作態(tài),不禁大笑起來,便遞給她一封信:“這是給你家小姐的,她看后自會明白。”
梅長菁灌了幾副藥,昏睡了一整天后,終于醒了。抬頭見周逸軒正坐在自己身旁,下意識的后退。
周逸軒溫柔的拉過她的手,摸了摸她的額頭,如釋重負:“餓了嗎?”
肚子咕嚕咕嚕的叫起來,梅長菁下意識的點點頭。站在周逸軒身后的岳薇,趕緊吩咐廚房準備吃食:“剛剛大病初愈,切莫太油膩,清淡一些才好。”
岳薇露出八顆牙標準的微笑,盡力在臉上擠出賢良大度的表情。
梅長菁瞅著這位害死父母的罪魁禍首,不敢露出絲毫不合時宜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點頭微笑。
周逸軒自從吞下梅家的財產(chǎn)后,每日都會和一眾心腹愛將商量“大事”。
張甫這幾日為處理梅家財產(chǎn)和梅家余孽跑斷了腿。
今日他來府中找周逸軒匯報,見自家主子正哄著美人,溫柔耐心。只有他知道:周逸軒是從不會被美色所惑的。他向岳薇和梅長菁請安后,默默地站在一旁。
周逸軒瞧了瞧楚楚可憐的美人,揉了揉她的腦袋,交待下人要好生照顧“梅長菁”,便與張甫移步書房。
書房里,張甫小心翼翼向這位喜怒無常的主子稟報此次行動:“任務(wù)失敗了,我們派去的人全軍覆沒。”
張甫心想:這些被派去執(zhí)行任務(wù)的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平時一打十不在話下。此人能救下杏兒,無疑虎口奪食啊!江湖何時有如此高手?
周逸軒拽著拳頭,怒道:“誰干的?”
“目前正在查,我們派人去看了現(xiàn)場。從現(xiàn)場的痕跡來看,應該是一個擅于使槍的高手所為,且都是一槍刺破喉嚨,割掉腦袋。”張甫回道。
周逸軒聽了,眉頭緊鎖:“江湖中何時出了這等高手?繼續(xù)派人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