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數月長途跋涉,一行人風塵仆仆的來到凌霄城。當巍峨城墻映入眼簾,眾人不由自主的加快腳步。
梅進殊一行人先行進城。街道喧囂,寶車香馬粼粼而過,亭臺樓閣、瓊樓玉宇鱗次櫛比,讓連日里舟車勞頓的梅進殊興奮不已。他趴在嬤嬤的懷里,看到各種新奇的小玩意都想買。
李嬤嬤慈愛的從兜里掏出銀兩一一買下。
商隊的人到了凌霄城,交接完貨物后,將十幾名高手偽裝成送貨人留下。他們在梅玉芝早年間置辦的宅院里等待著小主人的到來。
李嬤嬤是張彩霞陪嫁過來的人,十分忠心能干,因此安排她在凌霄城照顧梅進殊。
李嬤嬤一行人剛到凌霄城,杏兒后腳就回到了老家。
她憑著模糊的記憶,找到了兒時的家。
家還是如他兒時記憶里的那般,只是更破舊了些。
她站在門口,杏兒媽剛從外面挑水回來,見一位十六七歲的姑娘,帶著好幾個人在門前躊躇不前。
杏兒媽趕緊沖上前,瞧著眼前的姑娘兩眼淚汪汪。她怔怔的站在原地,只覺得眼前人熟悉。她喉嚨吞咽了一下,卻偏生叫不出名字。直到杏兒一聲:“媽!”
杏兒媽才猛然發覺原來是女兒回來了,哭著與女兒相認。
她拉著杏兒的手進屋,見杏兒爸常在正磨面:“杏兒爸,別忙活了。你看誰回來了?”
常在丟下手里的活計,仔細的瞧了瞧眼前的女孩,又見母女二人哭成一團,便知是女兒回來了。
他聲音哽咽,那雙粗糙的老手在胸前的粗麻布上擦了擦:“妞兒,你回來了?!庇种钢觾荷砗蟮娜苏f:“趕緊請那些人進屋喝杯粗茶?!?
杏兒吩咐眾人把馬車上的禮品都搬進屋。常在夫婦二人見到這些東西,價值不菲,連村長家里都沒有,高興不已。
杏兒與父母坐下后,絮絮叨叨的聊了一會兒家常,一家人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薜氖琴u女的愧疚和再次相見的遙遙無期,笑的是久別重逢的喜悅。
“妞兒,這些年你吃苦了。當年鬧饑荒,你弟弟才三歲,你也就五六歲,父母實在是沒辦法養活你們,為了讓你們倆都活下來,只能把你賣給梅家做丫鬟,你別怪父母。”常在抹了抹濕潤的眼角,嘆了一口氣道。
杏兒媽慈愛的摸著杏兒柔軟的青絲,雙眼噙著淚。杏兒抹了抹眼角的一行行珠淚,拉著媽媽的手,輕聲說:“我不苦,老爺夫人,還有大小姐都對我很好。這次是大小姐特意讓我回來看看您二老,還備了這些禮物。”
常在幽幽的嘆了口氣:“這些年終究是苦了你了。你母親日夜牽掛你,夜里不知哭了多少次?!?
杏兒心中一暖,眼淚又被勾起來了。杏兒媽板著臉,對常在說:“看你又把孩子弄哭了。明哥兒要下學了,你去接他回來,順便買些菜。我與杏兒說些體己話。”
常明,杏兒的弟弟,今年十三歲,在村中的一個私塾里念書,還是家里拖關系,送了好些米油面,央求了許久,先生才勉強收下。
杏兒喝完茶,環顧四周,見屋頂有幾處破瓦,心酸不已,便拉著母親手的道:“這屋子改日找人修修,下雨天才住著舒服。”
杏兒媽嘆了口氣:“哪有那個閑錢啊。咱們是本分的農民,你弟弟讀書花了不少錢,過兩年也到了議親的年紀了,難啊。”
杏兒聞言低頭沉思不語,眼神示意眾人退下。屋內只剩下她們娘倆二人,杏兒從懷里取出一千兩銀票,又從包裹里拿出這些年攢的一百兩碎銀遞給母親。
杏兒媽見狀,驚訝不已。她一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吞了吞口水,問:“你哪來的這么錢?”
杏兒虔誠的目光看向南方,腦海里浮現出梅長菁那張絕美的臉,笑著說:“娘,放心拿著。這一千兩是小姐賞的,說是給明哥兒議親時用的。這一百兩是我省吃儉用攢下來的碎銀。”
杏兒媽捏著沉甸甸的銀票,又瞅了瞅桌上的碎銀,眉眼可見的開心:“你家大小姐真是好心,議親也用不了這么錢啊,都夠在凌霄城買上一處上好的宅子,雇上幾個丫鬟了。”
杏兒拉著母親:“媽,你就拿著。弟弟以后讀書、考功名都需要錢的?!?
“我要為你家大小姐立個長生牌位。咱們全家都感謝她,她是我們的恩人啊?!毙觾簨岦c點頭,趕緊把錢收在自己的房中。
杏兒在家中休息了一宿,第二日早早的收拾好,進城去找湘王。
她小心翼翼的抱著匣子,坐在馬車里,穿過熱鬧的街市,來到僻靜的西區。
朱甍碧瓦的深宅大院參差錯落,閣宇的飛檐斗拱在朝陽下煥發著鎏金光彩。青石街道上纖塵不染,這里往來皆是王公貴族。
杏兒沿途打聽,終于來到了湘王府。果不其然,湘王府的下人見她一個小丫鬟,并未把她放在眼里,不停地趕她走。
“我家小姐與湘王是舊相識,求你讓我見見他?!毙觾罕е蛔?,怵在高宅大院門口不愿離開。府門前的兩只漢白玉石獅子,獅身紋理細膩如生,鬢發如浪,比青陽王那對石獅子還要威儀幾分。
守門的侍衛,不耐煩的皺眉,大叫道:“這幾年有不少凌霄城的名門貴女以各種借口要見湘王,誰知你家小姐是不是愛慕我家王爺,一邊玩去。”
杏兒急得直跳腳,眼淚都快出來了,道:“我家大小姐,是梅家嫡女?,F已嫁給青陽王,是青陽王的側妃,絕無此等心思。真有急事,勞煩您去通報一聲?!?
她從匣子里取出絹布,遞給守衛,“我有信物,湘王殿下看后自會明白?!?
“青陽王,羅剎大將軍王,戰功赫赫的青陽王,十幾年未入凌霄的青陽王,陛下下詔都以各種借口搪塞不來的青陽王殿下。我的乖乖,這滿朝文武無一人敢在凌霄城言與青陽王沾親帶故的。誰都知道,那是陛下逆鱗,看不慣又干不掉,拼命想干掉的存在?!睅酌匦l在心里盤算著,覺得此事非同小覷,眼前的小丫頭說的可能是真的。
一名守衛看著杏兒手中的絹布,吩咐幾句:“在門口好生等著,以后別在凌霄城說是青陽王府的人。”便接過絹布,進去通報。
周暻晴望著手中的絹布,記憶深處泛起漣漪;目含星光,唇若丹霞,臉似玉映冰輪,真是個有趣的姑娘。他的嘴角不禁上揚。
一見傾心,也不過如此。
他的書房四壁丹青盡是梅長菁的容貌,或俏皮靈動,或乖巧可人。那日驚鴻一瞥,令他魂牽夢繞,灰青色的蘿裙牽動著他的思念。
“請他進來。”周暻晴對身邊的小廝茗尹道。
杏兒在一名守衛的引領下瑟瑟發抖的跟在后面。
王府內氣象萬千。朱漆游廊九曲回環,鎏金宮燈風中搖曳,假山流水潺湲而下,奇花異草四季清香……
聽大小姐講過:周暻晴乃當今陛下最寵愛的兒子。如今看這座宅子的風景,竟與梅府、青陽王府相比,過之猶不及。咱們梅府,天下一等一的富庶人家,什么奇珍異寶沒見過;青陽王府更是巍峨偉岸、氣勢磅礴,竟也比不過湘王府。
杏兒被侍衛引著,跪在青石玉磚上,屏住呼吸,死死盯著膝蓋下的三寸之地。周暻晴打量著這跪在地上,頭都不敢抬的杏兒,不禁想起“梅長菁”那位大膽的姑娘,竟敢鉆自己的馬車,問道:“你家小姐有何事找孤?”
杏兒恭恭敬敬的捧著匣子,埋著頭,不敢看他一眼。茗尹接過匣子,里面裝著一封信和六萬兩銀票。周暻晴握著那沓銀票,思緒如潮水般涌來,道:“她還記得?!?
他把錢收起來,打開信,大致寫著:民女本不該叨擾殿下,但青陽遍地都是青陽王的耳目。民女實在是沒有辦法,望殿下伸出援手,救救幼弟梅進殊。此香火情民女定當結草銜環,來世以報您的大恩大德。
周暻晴看完信,眉頭緊蹙,一問得知梅長菁已成為青陽王側妃,心隱隱作痛。又想著她有求于自己,可見她在青陽王府的日子過得并不好。這青陽王傭兵自重,常懷異心,朝廷派了不少密探安插在青陽城,自然知道青陽軍是個什么情況。此次只怕是圖謀梅家財產,野心不小。
“這件事,孤知道了。你讓那孩子明天來咱府上?!敝軙乔缡掷锏男疟荒蟮冒櫚桶偷?,掌心都被掐紅了。
杏兒前腳剛走,他后腳便擺駕進宮。
圣駕正攜麗貴妃游園,各宮嬪妃迤邐隨行,花團錦簇中但聞嬌笑連連,好不快活。
圣駕正賞玩著姚黃牡丹,忽見周暻晴一臉惶急的站在一簇牡丹花旁,袍子被枝丫勾破了也渾然不覺,便叫周暻晴過來。
“朕見你心神不寧,是發生了何事?”周騰異審視著眼前的愛子,眉頭緊蹙。
周暻晴目光落在母妃和身后的那群鶯鶯燕燕,欲言又止。
周騰異便讓眾人散去,只留下父子二人。
這時,周暻晴把信遞上去。周騰異看后,眉頭緊鎖,沉吟半響:“梅家生意遍布海內外,錢財富裕程度難以想象,這青陽王果然是想吞了梅家,肥了自己?!?
“父皇,發生了何事?”周暻晴腦海里浮現“梅長菁”那張俏麗的臉。
周騰異緩緩說出事情原委:原來十天前爆發軍械案,一批使用梅家提供的熟鐵料和犀牛皮制作的盔甲,粗糙劣質,別說刀劍了,連根竹簽都能戳破,便安排欽差,去青陽府衙查清此案。一周前,接到奏報確實是梅家的熟鐵料和犀牛皮品質參差,便下旨抄了滿門,而操得家產卻不足十萬兩銀子。我當時還納悶呢?梅家好歹乃我朝巨富,操得家產卻不如一般的商賈。因梅家之女是青陽王側妃,便饒了她一命?!?
周暻晴聽完,內心詫異,這大部分銀錢估計都落入青陽王的手中了。其實,梅玉芝那日匆匆變現的不到十分之一而已。
“這么多年,用梅家提供的熟鐵料和犀牛皮都沒事,偏偏今年就出事了?!敝軙乔缒X海里突然浮現出“梅長菁”悲痛欲絕的模樣。
周騰異眉頭緊蹙,青陽王的野心越來越大了:“梅長菁的弟弟已經在凌霄城了吧。”
“在的,家破人亡怪可憐的?!敝軙乔缯f。
周騰異點點頭:“既然求你了,你就這么辦吧。梅家那丫頭,朕曾見過,是個美人,難怪青陽王動心。”
周暻晴領命退下,周騰異看著他離去背影,眉頭一皺,自己的兒子什么心思,他這個做父親的一清二楚。
一周前的某個清晨,梅長菁從青陽王懷里醒來。周逸軒溫柔的唇落在梅長菁的臉上:“菁兒,醒了。給本王更衣?!?
梅長菁攬過他的腰,小心翼翼的系腰帶,周逸軒揉了揉她的小臉蛋,嘴角露出甜蜜的笑:“小野貓,真是本王心肝寶貝兒?!?
那天的風,十分暖和。吃完早餐,百無聊賴,想出門走走,碎玉軒的門口已派了十幾名護衛把手:“梅夫人,王爺吩咐,今日就不要出門了。梅夫人要吃什么用什么,吩咐小的一聲就可以了?!?
梅府內,梅玉芝已被抓走已有數日。
這些天,他每日被輪番的嚴刑拷打,軀體上已是傷痕累累,未干的血跡已染紅了衣衫。
梅玉芝渾濁的雙目,絕望的盯著獄吏,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在耳邊回響。
“梅玉芝,你招不招?”獄吏舉著燒紅的鐵鉗,在眼前耀武揚威的晃動。
梅玉芝緊閉著干涸蒼白的唇,一言不發。
“啊”火紅的鉗烙在身上,那一聲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猶如耳畔。
周逸軒隔著簾子,冷冷的看著自己的岳父被拷打。
一柱香后,衙門的師爺何易進來,遞上一份早已準備好的供詞。
周逸軒掃了一眼,咧開嘴,潔白的牙散發著陰森的寒光,道:“送進去?!?
一刻鐘后,一名獄吏捧著印泥、供詞和鴆酒。走進牢房,冷漠的瞅著梅玉芝。他向正在嚴刑拷打之人使了個眼色。那人停下手中的動作,把鐵鉗扔在一旁,便抓起梅玉芝的右大拇指在印泥上用力的按了按,供詞上落下他鮮紅的指印。
梅玉芝驚慌失措的大叫道:“你們這是赤裸裸的誣陷。老天爺,讓害我之人,不得好死,眾叛親離?!?
一杯鴆酒灌入喉嚨,梅玉芝掙扎了兩下,沒了氣息。
那惡毒的詛咒,像光影一般縈繞在周逸軒周身。
幾個獄卒,拉著板車,拖著梅玉芝的尸體出了牢房,
夜色下的亂葬崗,清冷詭異,梅玉芝的尸體在燈籠的籠罩下,烏紅的唇,瞪大的雙眼怒視著無情的蒼天,十分滲人。
飛來的禿鷲咬下一塊肉,斃命當場。
青陽王勢大,梅玉芝的死因無人敢查。幾名獄卒拿出鐵鍬,揮汗如水的挖坑,把梅玉芝的尸體隨意丟在坑里,黃土一鏟一鏟,很快覆蓋了他的尸身。
幾名獄卒心有余悸的在新墳前,磕了三個響頭,道:“冤有頭債有主,到了地府,找閻王告狀,別找錯了仇家。”
“要害你的人,是你的女婿。你就找他,別找我們?!?
“我們只是辦事,得罪不起上面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