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來時快,去時也快,雨停后的園子里的花開的正艷,沾著水滴,顯得愈發的嬌艷。園中的名貴花卉都是經過花農的精心培育,品種多樣,算得上群芳爭艷。
張彩霞猛的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淡淡的花香鉆入鼻中,劇烈的咳嗽了兩聲。
梅玉芝小心翼翼的陪著夫人逛花園,擔憂的輕撫著張彩霞的后背:“夫人,濕氣重,不如我們進去吧。”
張彩霞拉著梅玉芝的手,老夫老妻多年,見四周無人,嬌憨動人的神態一覽無余:“我許久沒出來看看這花兒,你今天一定要陪我再逛逛。”
梅玉芝寵溺的點點頭,這時管家封祿跑進來,告訴青陽王殿下攜大小姐來看望夫人。
梅玉芝夫婦心里咯噔一下,不約而同的眉頭緊蹙,內心隱隱不安,卻只能擠出一絲僵硬的笑,趕緊到門口去迎接。
周逸軒一把扶起正欲行禮的梅玉芝,眼瞅著他身后的張彩霞,氣色不佳,甚是羸弱。
“如今暑氣越來越重,岳母當保重身體。本王帶了一些補品,給岳母補補身體。”周逸軒拉著梅玉芝的手,和顏悅色的他,此時無比的溫潤如玉,誰知卻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梅玉芝夫婦命人收下禮品,跪下磕頭致謝。
熱風濕氣掃過,張麗彩劇烈的咳嗽起來,臉色蒼白如紙。
梅玉芝擔憂的看著自家夫人:“回王爺,賤內身子不適,怕病氣干擾貴人,草民陪王爺去前廳坐坐如何?”
聽著張彩霞劇烈起伏的喘氣聲,每一聲咳嗽像用盡了全部的力氣,梅長菁的心越來越沉重。
梅長菁趕緊扶著母親,仰著楚楚動人的俏臉兒,略帶哭腔的轉向周逸軒:“王爺,妾身先扶母親去休息。”
周逸軒坐在客廳與梅玉芝寒暄了起來,問了一些張彩霞“吃什么藥,病得怎么樣,大夫怎么說”之類的。
“前些時日,請大夫看了。說能不能撐過今年夏天就看造化了。”梅玉芝神情凝重,心中憂愁不已。
“過些日子,我托人請御醫來看看。”周逸軒品著今年的雨前茶,神情中看不出憂喜。
梅長菁扶著張彩霞,一進入房中,張彩霞便使眼色讓春梅去門口守著,自己拉著女兒坐在床邊。
“菁兒,母親這身子骨恐怕不中用了。”她聲音哽咽,猶豫片刻,咳嗽了兩聲,“你父親同我講,這青陽王是個有野心且心狠手辣之人,不是好相與的人,苦了你了。前段時間,青陽王與你一同來咱府中,讓你父親幫忙籌集十萬石糧草,后你父籌到糧,青陽王卻推脫結賬,白嫖了十萬石糧草,言談間,殺氣必現。咱們家經營多年,錢財比一般富庶人家要多一些,你爹擔心青陽王所圖并非這些點糧草,而是整個梅家。梅家的財富現在就是他眼里的一塊肥肉。”
張彩霞語重心長的嘆了口氣,梅長菁聽得心驚膽戰。這周逸軒表面對自己寵愛有加,卻依舊白嫖了這糧草,還想謀取整個梅家。
張彩霞暗格里取出一大把銀票,千叮萬囑:“雖說這些都只是你父親的猜測,但只怕萬一有個好歹,苦了你們姐弟二人。萬一有那么一天,殊哥兒只能指望你這個親姐姐了。你要好生照顧著,別讓梅家斷了香火。”
梅長菁握著這沉甸甸的銀票,明白母親這是在托孤,眼淚汪汪,慎重點點頭。春去秋來,夏歸冬至,張彩霞的病一直沒有好轉。這段時間,梅長菁閑暇時,便抽空去看望母親。周逸軒偶爾也會陪她回娘家。
今夜的風比白日里吹得更大一些。晚飯后,梅長菁與周逸軒坐在馬車里。她蜷縮在角落,聽著呼呼的風聲,寒氣從簾子后鉆進來,涼嗖嗖的。周逸軒取下身上的披風,蓋在他的肩上,將她摟在懷里,只當她因母親病重而憂心。
“吩咐廚房,煮碗姜湯來。”周逸軒吩咐身邊的小廝。他一把將梅長菁抱下馬車,瞧著她素凈的臉,眸子里一抹憂思,更是惹人憐愛。輕撫雪白的天鵝頸,粗糙的雙手拂過她的粉嫩的紅唇,一點一點的靠近。
梅長菁用手擋住他的接下來的動作:“妾身,今日來月事了,請王爺恕罪。”
周逸軒戀戀不舍的在她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溫柔的囑咐著她:“等下把姜湯喝了,別著涼。”
杏兒端著姜湯,在門口探了探,見周逸軒走出來,趕緊行禮。
梅長菁見周逸軒的背影已走遠,眼淚直流。杏兒把姜湯放在一旁,扶起她,遞上帕子擦眼淚:“大小姐,何事如此悲戚?”
梅長菁清澈的眸子抹上一層絕望之色,像風雨中悲鳴的秋菊,寒風瑟瑟中一地的殘花。
她拉著杏兒的手,神色焦急:“杏兒,聽你說過,你原是凌霄城周邊的一個縣城叫聊城的地方一戶農家之女,因年幼家貧,才被賣到我家的,對嗎?”
杏兒神色暗了暗,點點頭:“大小姐,記得可真清楚了。”
農戶常在生有一女一子。長女常幸,幼子常明。
梅長菁兒時春耕在農莊住過一段時間。那時油菜花成片成片的盛開。一場春雨后,滿山的杏花也滿枝丫的綻放。梅長菁見景色頗美,想起詩中那句“意行到南園,杏子半紅碧”,便將常幸改名為常意杏。
“這么多年在梅家苦了你了,這是有快十年沒回去過了吧。記得入府那年,你還是個五六歲的孩童呢!回家看看父母吧,杏兒。”梅長菁捧著杏兒的臉,聲音輕柔柔的。
杏兒早已淚流滿面。多少年來的日日夜夜,少小離家的孤苦,想念娘親的心酸無人可訴。她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給梅長菁行了個禮:“多謝大小姐。”
梅長菁從床上爬起來,取出一千兩銀票給杏兒:“離家多年,不知道家里過得怎么樣?我記得你還有弟弟,過幾年也要娶親了。拿些錢回去吧。”
杏兒盯著梅長菁舉了半天的手,感動得不能自己:“大小姐,這也太多了吧。普通人家,五十兩就能買個媳婦兒了。”
梅長菁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把錢塞在她懷里:“你是誰?我的第一貼身丫鬟,怎能虧了你。你回去時,太寒酸了,豈不是丟了本小姐的臉。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家連個丫鬟都養不起呢!”
杏兒知是無法推脫,感激不已的行了個標準的大禮。梅長菁從柜子里取出一個精致的匣子,打開里面放著湘王曾給她擦臉的絹布,不禁陷入沉思。過了片刻,她取出早已寫好的信,連同絹布和六萬兩銀票放入匣子里。
她將另一封信拿在手里晃了晃,幽幽的嘆著氣,說:“按往常的慣例,家里的商隊會去一趟凌霄城,做一些貨物交接。你跟著商隊一起去,路上也有這個照應。我也讓父親安排幾個好手和小丫鬟,陪你回去,也顯得我們梅家的體面。你把這封信交給父親,他看后自會明白。同時,去湘王府,把這匣子送給他。如果,湘王不見你,你取出絹布給他。他看后自會明白。”
杏兒聽著梅長菁的囑咐,慎重的點點頭:“大小姐,杏兒定會辦好差事。”
青陽王府的夜色總是那么令人心驚,侍衛們正昏昏欲睡的在門口守中。見杏兒走過來,最受寵的梅側妃房中的頭號大丫鬟,便簡單的盤問了幾句,便放行了。
杏兒雇了一輛馬車,急匆匆的往梅家趕去。一到梅府,敲開門后,找到老爺身邊小廝何三道:“帶我去見老爺,趕快。”
何三看了一眼杏兒,有點難為情:“這么晚,你到梅家來,怎么不在王府好好呆著?現在老爺在儲夫人那里休息,這會兒恐怕已經睡了。”
杏兒白了他一眼,一路小跑,喘了兩口,指著他,沒有絲毫好臉色:“耽誤大小姐的事,要你命。”
何三一聽是梅長菁的事,秒懂這事不能耽擱,肯定是急事。老爺最疼大小姐了,被他知道了,少不了挨一頓板子,便領著杏兒往儲玉婷的雪棠鄔去。
梅玉芝正欲與儲玉婷行云雨之事,一陣敲門聲壞了他的好事,氣得的坐起身來,大聲喝道:“什么事?”
何三扯著嗓子,喊道:“大小姐有事找您。”
梅玉芝臉上的怒色頓消,立馬穿上衣服,走出房門。
梅玉芝接過杏兒的信,仔細的讀了一遍,竟發現女兒跟湘王扯上了關系。信中,女兒所說不無道理。如果托湘王的關系把殊哥兒送進國子監讀書,給他明正言順留在凌霄城的理由,倒不失為一條好主意。既打消了部分人的懷疑,畢竟誰家都希望兒子能考取功名,混個官身;其次,未來發生了什么事,也有湘王保殊哥兒一命,為梅家留了個后。
梅玉芝捏著信,便按菁兒信中的建議:安排李嬤嬤帶著殊哥兒與幾位高手,連夜出門,先行去凌霄城。杏兒明日一大早,稟明王府那邊后,派五六個得力能干的丫鬟跟著杏兒一起去凌霄城,并在商隊安排十幾名高手偽裝成送貨人。
早年間,他在凌霄城買的大宅子,正好讓殊哥兒住那里……
一番細想,他發現女兒思慮周全,心里無限欣慰:菁兒總算長大了,可惜,這太懂事了。可憐的女兒,未來的路只能靠你們自己走了。為父,終究是老了。
清晨的光透過碧紗窗,竹影晃動,一片斑駁光影。梅長菁早早的在杏兒的服侍下,吃完早餐,便去岳薇那兒稟告此事。
“杏兒這丫頭六歲入府,離家十年未歸。前些日子,她家里來信,說想念女兒。我想著,這些年,在我身邊一直勤勤懇懇,便全了她這一片孝心。”梅長菁含笑道。
岳薇掃了一眼杏兒,模樣倒是周正:“這杏兒也有十六七歲的年紀了吧,也到了議親的年紀,是該回家看看了。”
梅長菁笑著站起身來:“妹妹就謝謝姐姐了。”
杏兒趕緊跪在地上,磕頭致謝。
梅府派了一輛馬車接杏兒,隨行的還有幾名伙夫和丫鬟。
梅長菁命人包了幾件好衣裳,兩匹上好的布料和一盒糕點,隨著杏兒的行李放在馬車上。杏兒拉著梅長菁的手,眼淚汪汪。梅長菁安慰了幾句,便依依不舍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