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天漸漸放晴。鄉學里的學子都在收拾東西,準備去縣城參加縣試——縣試定在開春后正月十六,得提前幾天去縣城熟悉考場。
李先生把寧墨和柳明遠叫到跟前,遞過來兩張紙條:“這是客棧的地址,掌柜姓趙,你倆報我的名字,他會給你們便宜些。”又拿出兩串錢,“這是鄉學攢的,你們拿著當盤纏,不夠再跟我說。”
“先生,我們有錢……”寧墨連忙推辭。
“拿著!”李先生把錢塞給他倆,“出門在外,沒錢寸步難行。考縣試是大事,別委屈了自己。”他又叮囑,“到了縣城別亂跑,考場在縣學,你們先去認認門。答題時別慌,經義寫穩些,詩文寫誠些,策論寫實些,就夠了。”
“學生記下了。”寧墨和柳明遠齊聲應道。
出發前一天,王大娘給寧墨烙了幾張白面餅,用油紙包著:“路上吃,別餓著。”張叔扛來捆稻草,把他屋頂又加固了一遍:“回來時屋里就不冷了。”
寧墨看著鄉鄰們的笑臉,心里說不出的暖。他把李先生給的錢留了一半給王大娘:“大娘,這錢您拿著,買點藥。”
“我不要!你自己留著!”
“您拿著吧,不然我不安心。”寧墨硬把錢塞給她,背上簡單的包袱——里面是幾件換洗衣物、李先生給的書和寫好的詩稿,跟著柳明遠往村口走。
“墨小子,好好考!”
“中了童生別忘了回來報喜!”
村民們都來送,站在村口揮著手。寧墨回頭看了眼,寧家村的土坯房在朝陽下泛著暖光,心里暗暗道:“我會回來的。”
從寧家村到縣城,得走兩天路。兩人都是寒門學子,舍不得雇車,就靠雙腿走。柳明遠性子活潑,一路說個不停,指著路邊的樹問:“寧兄,你說這樹能寫詩不?”又看著遠處的山嘆:“我要是能寫出你那樣的詩就好了。”
寧墨笑著道:“你也能寫,就寫你看見的。比如這樹,冬天落了葉,春天還會發芽,就寫‘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雖不是寫樹,可道理是一樣的。”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柳明遠念了兩遍,眼睛亮了,“這寫得真好!寧兄你咋想出來的?”
“也是偶有所感。”
兩人邊走邊聊,倒也不覺得累。傍晚時走到一個小鎮,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棧,拼了間房。夜里寧墨睡不著,就著油燈看經義,柳明遠趴在桌上寫詩文,寫了幾句又皺著眉劃掉:“我咋寫得這么別扭?”
“別硬寫。”寧墨道,“想想你白天看見的,路上的草,河邊的水,寫你真看見的。”
柳明遠點點頭,重新拿起筆,這次寫得慢了些,寫的是“路草枯猶立,河冰薄漸融”,雖簡單,卻實在。
“比剛才好多了。”寧墨贊道。
柳明遠笑了,眼里有了些自信。
第二天午后,兩人總算到了縣城。楚國的縣城比寧家村繁華多了,街上有賣糖人的、賣布的,還有騎著馬的官差,路邊的房子大多是青磚瓦房,甚至有兩層的酒樓。
“這就是縣城啊……”柳明遠看得眼睛都直了。
寧墨也在打量——街邊的布告欄上貼著官府的告示,有催繳賦稅的,有招募民夫修河堤的,還有張是“縣試章程”,圍了不少書生看。
“先去客棧放東西吧。”寧墨道。
按李先生給的地址,找到“趙家客棧”。掌柜是個矮胖的中年人,聽說是李先生的學生,果然給了便宜,兩間房并成一間,只收一半錢。
“兩位是來考縣試的?”趙掌柜給他們倒了杯茶,“今年考童生的人多,縣學那邊都擠滿了。你們要是沒事,明天去認認門,別到時候找不著地方。”
“多謝掌柜。”
放好包袱,兩人去縣學認門。縣學在縣城東頭,比鄉學大多了,門口有兩尊石獅子,朱漆大門上掛著“楚縣縣學”的牌匾。門口站著幾個穿儒衫的書生,正高談闊論。
“聽說了嗎?縣丞家的公子也來考,據說李先生都夸他詩文好。”
“那肯定能中啊!人家有文氣底子。”
“咱們這些寒門學子,怕是陪跑嘍。”
柳明遠聽得臉色有些發白,拉了拉寧墨的袖子:“寧兄,他們說的是真的?”
“別聽他們的。”寧墨道,“考不考得上,看的是自己的本事,不是出身。”
正說著,一個錦衣少年從縣學里出來,身后跟著幾個跟班,抬頭挺胸,神氣十足。路過寧墨身邊時,瞥了他們一眼,嗤笑道:“鄉下來的?也敢來考縣試?別到時候連筆都握不穩。”
柳明遠氣得臉通紅,想反駁,被寧墨拉住了。
“別跟他置氣。”寧墨低聲道,“咱們好好考就是。”
錦衣少年見他們沒敢頂嘴,更得意了,大搖大擺地走了。
“那是縣丞家的公子,叫周琦。”旁邊有個書生小聲道,“仗著他爹是縣丞,在縣里橫行慣了,聽說詩文確實有點底子,引過文氣。”
寧墨沒說話,只是看著縣學的大門。他知道,這縣城里的競爭,比鄉學激烈多了。有縣丞家的公子,有文閥子弟,還有像他一樣的寒門學子。
但他不怕。
他摸了摸懷里的詩稿,又想起圖書館里那些璀璨的詩文,心里定了——不管對手是誰,他都要試試。
為了自己,為了寧家村的鄉鄰,也為了那些被這世界遺忘的、本該閃耀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