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村子，我的心，就跳得越厲害。

村口，有幾個(gè)孩子，正在那棵老槐樹下，追逐打鬧。他們看到我這個(gè)穿著一身灰色道袍、背著個(gè)奇怪布包的陌生人，都停了下來，用一種好奇而又警惕的眼神，打量著我。

我沖他們，笑了笑。可他們，卻像是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一哄而散，跑回了村里。

我苦笑了一下，繼續(xù)往前走。

剛走進(jìn)村口，就迎面碰上了我們村的村長(zhǎng)，李大伯。李大伯是我爹的堂兄弟，也是從小看著我長(zhǎng)大的。

可他看到我，卻愣了一下，顯然，是一時(shí)半會(huì)兒，沒把我給認(rèn)出來。

“你是……”他瞇著眼，打量了我半天。

“大伯，是我，李正。”

“李正？”李大伯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他上上下下地，又重新打量了我一遍，臉上，露出了又驚又喜的神情，“哎喲！還真是你這個(gè)臭小子！你……你這幾年，死哪兒去了？！”

他的聲音很大，一下子，就把周圍幾戶人家的村民，都給引了出來。

“是李家的那個(gè)正娃子回來了？”

“天哪，還真是他！這都走了多少年了？”

“穿得這是個(gè)啥呀？咋還當(dāng)上道士了？”

村民們圍了上來，對(duì)著我，指指點(diǎn)點(diǎn)，議論紛紛。他們的眼神里，有好奇，有驚訝，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責(zé)備。

我沒有理會(huì)他們，只是對(duì)著李大伯，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大伯，我爹娘……他們，還好嗎？”

提到我爹娘，李大伯臉上的那點(diǎn)喜色，瞬間就褪了下去。他重重地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好？好個(gè)屁！”他沒好氣地說道，“你小子，倒是拍拍屁股走得輕松！你知道，你這一走，你爹娘，都快被你給折騰死了嗎？”

“你娘，天天以淚洗面，眼睛都快哭瞎了！你爹，整日里，就跟丟了魂兒似的，一句話也不說，人，也老了十幾歲！前兩年，你娘還生了場(chǎng)大病……唉！”

李大伯的話，像一把把刀子，狠狠地扎在了我的心上。我只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給死死地攥住了，疼得我，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我再也顧不上跟村民們寒暄，撥開人群，就朝著我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那棟青磚大瓦房，離得越近，就越是讓我，感到一種莫名的壓抑。

我開啟天眼，朝著那棟房子，望了過去。

只見，在普通人看不見的層面，一股子肉眼可見的、如同實(shí)質(zhì)般的、灰黑色的煞氣，正如同一個(gè)巨大的、倒扣的碗，將整棟房子，都籠罩在了里面！那煞氣，還在不斷地，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源頭，正是屋后那三座如同尖刀般的山峰，和屋前那條反弓的小河！

而在那煞氣的籠罩之下，整棟房子，都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死氣沉沉的味道！

我心里，猛地一沉！

師父說的，是真的！我爹娘，長(zhǎng)年累月地住在這種地方，就算沒病，也早晚，會(huì)被這煞氣，給活活耗死！

我三步并作兩步，沖到了我家的院子門口。

院門，是虛掩著的。我看見，我爹，正一個(gè)人，蹲在院子里的墻角，一口一口地，抽著旱煙。他的背，比我離家時(shí)，要佝僂了許多，原本還算黑的頭發(fā)，如今，已經(jīng)變得斑駁花白。

而我娘，則在院子里的菜地里，彎著腰，吃力地，拔著雜草。她的動(dòng)作，很慢，很遲緩，仿佛，隨時(shí)都會(huì)倒下。

看著他們那蒼老而又疲憊的背影，我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唰”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我沒有沖進(jìn)去，也沒有喊他們。

我只是，默默地，退后了兩步，然后，在那扇熟悉的、卻又無比沉重的院門前，雙膝一軟，“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我將手里提著的那些禮物，放在了身旁。然后，我低下頭，將自己的額頭，重重地，磕在了那冰冷的、帶著泥土芬芳的地面之上！

“咚！”

那一聲悶響，在這安靜的午后，顯得格外清晰。

院子里，那兩個(gè)忙碌的身影，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猛地，僵住了。

他們緩緩地，緩緩地，轉(zhuǎn)過了身。

當(dāng)他們的目光，落在我這個(gè)穿著一身灰色道袍、跪在自家門口、淚流滿面的“不速之客”身上時(shí)，他們的臉上，先是茫然，然后是震驚，再然后，是難以置信。

“正……正娃子？”我娘手里的那把鋤頭，“哐當(dāng)”一聲，掉在了地上。她的嘴唇，哆嗦著，想向我走過來，可雙腿，卻像是灌了鉛一樣，一步，也挪不動(dòng)。

我爹手里的那個(gè)煙，也掉在了地上，濺起了一地的煙灰。他那張布滿了皺紋的臉上，肌肉，在劇烈地抽搐著。

我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我只是，一下，又一下地，用盡全身的力氣，將我的額頭，重重地，磕在那片，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之上。

“咚！”

“咚！”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