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裂縫
- 南極最后一班船
- 溫柔IBgYJy
- 2071字
- 2025-08-13 22:31:05
1
冰震在凌晨三點十七分提前抵達。
極晝沒有凌晨,但姜旻的手表固執地走著北京時間,像一截不肯沉沒的浮木。
第一聲爆裂從地底傳來,像有人在冰層深處撕開一張鐵皮。
姜旻從淺睡里驚醒——如果那算睡的話,她只是把眼皮合上了三十七秒,林野的呼吸還在她耳邊像破風箱一樣拉扯。
“來了。”林野說,聲音低而平直。
他右腿已經腫成原來的兩倍,褲管被剪開,裸露的皮膚泛著青紫,像凍壞的茄子。
姜旻把耳機塞進耳朵,監聽冰層聲吶回傳。
“震源深度一百二十米,震級四點九,預計裂縫擴展速度每秒零點八米。”
她說話時,斷骨像鋸齒在肺里來回銼,每吐一個字都帶血沫。
林野用左手撐地,把自己挪到機翼外側,俯身聽冰。
冰面下的聲音更直接——像巨鯨的肋骨被一根根折斷。
他回頭沖她笑,血從裂開的嘴角往下淌:“看來老天爺嫌我們死得不夠快。”
2
裂縫在十五分鐘內完成合圍。
以飛機殘骸為圓心,半徑一百米的冰面被切成孤島,邊緣整齊得像被激光切割。
姜旻趴在機翼上,用冰鉆在裂縫邊緣打下一根安全繩。
繩頭系在她腰上,另一頭繞在林野左腕。
“要是掉下去,至少一起掉。”她說。
林野點頭,用牙齒咬住繩結,右手把冰鉆當拐杖,拖著殘腿跟她一起爬向最高點。
每爬一步,冰層就發出一聲短促的呻吟。
姜旻把筆記本攤在冰上,屏幕亮得刺眼。
她用凍裂的指尖敲出最后一條坐標:
“南緯69°22′14″,東經76°13′05″,冰厚一米七,預計剩余承載時間——”
屏幕閃了兩下,黑屏。
電池耗盡。
她深吸一口氣,把筆記本合上,像合上一本墓志銘。
3
直升機航測的窗口在北京時間六小時后。
六小時,冰架會徹底崩解。
姜旻用冰芯鉆管做天線,把林野的耳機線拆成銅絲,纏在鉆管上,做成簡易無線電。
沒有電源,她把最后半塊鋰電池拆下來,用體溫焐熱,電壓從零點三伏升到零點八伏。
“只能發一次,三十秒。”她看著林野,“你說,還是我說?”
林野用拇指抹去她睫毛上的冰碴:“說點重要的。”
姜旻咬住下唇,把話筒貼在唇邊,發出摩爾斯碼:
CQ CQ CQ冰架崩解兩人存活急需救援 69-22S 76-13E
發完最后一點,電池“啪”地一聲炸開,酸液濺在她手背,燒出三個血泡。
林野把她的手塞進自己衣領,貼肉捂著,像捂著一塊炭。
“好了,”他說,“現在輪到我說。”
他低頭,用額頭抵住她的額頭,聲音低到只有她能聽見:
“姜旻,如果只能活一個,你活。”
姜旻笑,血從齒縫滲出:“少來,辯論賽你從沒贏過我。”
4
裂縫開始滲水。
先是細小的水珠,像眼淚,繼而匯成黑色的溪流,沿著冰縫往下墜。
林野用冰鉆鑿出一道導流槽,把溪水引離他們腳下。
每鑿一下,他的右腿就抽搐一次,冷汗順著太陽穴往下淌,在睫毛上結成冰珠。
姜旻跪在冰面上,用安全繩把自己綁在機翼殘骸上,另一端繞在林野腰間。
“你要是掉下去,我就割斷繩子。”她面無表情地說。
林野咧嘴:“你舍不得。”
她沒否認,只是把繩結又緊了半寸。
5
極晝的太陽像一塊燒紅的鐵,懸在地平線上不動。
沒有晝夜交替,時間被拉長成黏稠的糖漿。
姜旻開始耳鳴,眼前出現黑邊,像舊電視的雪花點。
她知道自己失溫了。
林野把最后半瓶白酒倒在她頸側動脈,用手掌搓熱。
酒精滲進凍裂的皮膚,疼得她眼前發黑。
“別睡。”林野的聲音忽遠忽近。
姜旻張嘴,吐出一口血沫:“我……在想酸菜燉粉條。”
林野笑,聲音嘶啞:“我想潮汕牛肉粿條,加雙份牛丸。”
他們開始報菜名,一個東北菜,一個潮汕菜,交替著,像在念咒。
每報一個,就互相喂對方一口空氣,仿佛真的能嘗到味道。
報到最后,林野說:“等回去了,我請你吃牛肉粿條,你請我吃酸菜燉粉條。”
姜旻點頭,眼淚剛流出眼角就凍成冰碴,掛在睫毛上像一串細小的鉆石。
6
裂縫在第四十小時擴大到一米寬。
冰架發出最后的哀鳴,像老房子的梁木被折斷。
姜旻把筆記本外殼拆下來,用冰鉆在上面刻字:
“如果找到我們,請把硬盤交給國家海洋局。姜旻、林野,2025.1.30。”
她把硬盤塞進防水袋,綁在冰鉆上,像插一面旗。
林野用冰鎬在機翼殘骸上刻下同樣的日期,然后把冰鎬遞給她:“該留的都留了,現在留點給自己。”
姜旻接過冰鎬,在冰面上刻下一行小字:
“林野欠我一場辯論賽獎杯。”
林野在旁邊補刻:“姜旻欠我一次牛肉粿條。”
7
直升機出現是在第五十小時。
極晝的光像一把刀,把天空劈成兩半。
遠處傳來螺旋槳的轟鳴,像從天邊滾來的悶雷。
姜旻把林野拖到冰脊最高處,用紅色信號棒在空中劃出一個巨大的“X”。
直升機懸停,放下吊索。
冰架開始解體,最后一塊完整冰面在他們腳下碎裂。
姜旻把安全繩系在林野腰間,自己抓住吊索末端。
冰面崩塌的瞬間,她把林野推上吊索,自己卻被反作用力甩向裂縫。
林野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整個人被吊索拉得橫在空中。
“放手!”姜旻喊,“繩子會斷!”
林野笑,血從齒縫滲出:“你不是說……我從來沒贏過你?”
他左臂發力,把她拉進懷里,兩人一起被吊索拖離冰面。
最后一眼,姜旻看見他們刻字的冰面碎成無數小塊,像被撕碎的請柬,消失在黑色的海水里。
8
直升機艙門關閉的瞬間,姜旻昏死過去。
林野用左手抱住她,右手死死攥住那只防水袋,指節泛白。
極晝的光透過舷窗照在他們身上,像一場不會結束的審判。
林野低頭,把嘴唇貼在她凍裂的耳邊,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姜旻,我們活下來了——
可你欠我的牛肉粿條,得加一輩子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