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水像一整座針山,從領口灌進來。
姜旻在下沉的第三秒就感覺不到手指,第五秒心臟停跳半拍,第七秒,一只戴著粗糙飛行手套的手突然扣住她右腕,猛地往上一拽——
“吸氣!”
冰冷刺骨的空氣砸進肺里,她嗆咳,鼻腔灌滿煤油與血腥混合的辛辣味。視野里先是一片漆黑,繼而炸開極晝的慘白:斷裂的冰面、倒栽蔥的螺旋槳、扭曲的起落架,像被巨獸嚼碎的金屬骨頭,支棱在血色的太陽里。
林野的臉懸在她上方,右眉骨裂了口子,血順著鬢角往下淌,滴在她的防風鏡上,凝成一粒滾圓的血冰。
“肋骨?”他喘得像破風箱。
“斷……一根。”她每吐一個字,斷骨處就傳來鋸齒刮膜的疼。
他笑,牙齒被血染得猩紅:“巧了,我右腿估計也折了,湊一對。”
飛機殘骸在他們身后發出垂死的金屬呻吟。燃油從破裂的油箱里汩汩涌出,在冰面鋪開一條黑亮的河。林野拖著右腿,把姜旻半抱半拽地往逆風方向拖。
十米、二十米……冰面被燃油浸透,發出細微的“嗤啦”聲,像無數小蛇在啃噬冰層。
轟——
火球沖天而起,熱浪掀翻兩人。姜旻被掀得滾了三圈,斷骨狠狠戳進肺葉,一口血噴在雪里,紅得刺目。
林野爬過來,用還完好的左臂把她圈進懷里,掌心壓住她胸口止血,力道重得像要把她肋骨再壓斷一次。
“別睡,姜旻,睡了就醒不過來了。”
她聽見他心跳,快得像失控的秒表。
極晝沒有夜晚,火卻燒出一片晃動的黑夜。
兩人偎在火光照不到的陰影里,像兩只被拔了毛的雛鳥,血腥味順著寒風飄出去,引來遠處海豹的哀鳴。
姜旻的防寒服左袖徹底撕開,冷風倒灌。林野低頭咬掉自己的手套,用牙齒和左手把右袖扯下來,血淋淋的指節在零下二十度里瞬間青紫。
“別動。”他把那截袖子當繃帶,在她腋下繞了兩圈,打結時指甲縫里滲出的血珠落在她鎖骨,立刻結成冰。
“林野……”她聲音像砂紙磨過玻璃,“你左手……”
他左手中指少了半片指甲,血肉翻卷,卻只是聳聳肩:“舊傷,凍上了就不疼。”
火場外,冰層再度發出低吼。
姜旻抬頭,看見冰面裂縫像黑色的閃電,從火場邊緣一路劈向他們。
“冰震提前了。”她喃喃。
林野用拇指抹去她唇角的血:“那就換個地方等死。”
他把自己右腿當累贅,單膝跪地,把她架在肩上。
每走一步,斷骨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姜旻數著他的呼吸,三短一長,像某種古老的求救碼。
二十米外,一塊翹起的機翼斜插在冰里,形成天然夾角。林野把她塞進去,自己背對風口坐下,用身體堵住灌進來的風。
“飛機黑匣子……”她顫抖著指殘骸,“里面有……定位。”
林野用掌心捂住她凍裂的嘴唇:“省點力氣。我剛才試過,天線斷了,發不出去。”
他頓了頓,又補一句,“我修不好,但我會修人。”
他從懷里掏出一只鋁制酒壺,擰開,酒味沖得姜旻眼淚瞬間掉下來。
“喝一口,別咽,含著。”
烈酒灼燒舌尖,像一把小刀割開凝固的血塊。
林野把酒壺倒過來,剩下的酒澆在她左臂撕裂處。
酒精滲進傷口,疼得她眼前一黑,指甲掐進他手腕,血順著指縫淌。
他卻只是笑:“別暈,暈了我就親你。”
姜旻用盡力氣回一句:“你敢……我就咬舌。”
“行,省點血。”
火場外,燃油燒盡,濃煙被風撕成碎片。
極晝的太陽依舊懸在地平線上,像一顆死不瞑目的眼球。
林野把姜旻的頭按在自己頸窩,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姜旻,你聽好了——我欠你一場辯論賽的獎杯,還欠你一次活著回家的機票。”
“所以……在我還清之前,你別先死。”
姜旻沒回答。
她只聽見他胸腔里,那顆失控的秒表,終于跑完了最后一格。
然后,世界安靜得只剩下冰裂的聲音,像無數細小的葬禮鐘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