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媽媽提前一周就開始準備:窗簾換了新的,沙發(fā)鋪了白色蕾絲。
飯桌上,涂爸爸話不多,只問了她一句:
“嗓子是天生的?”
沉傾莓點頭。
“那不影響生孩子吧?”
沉傾莓一愣,涂媽媽在桌下踢了涂爸爸一腳。
飯后,涂媽媽拿出一個首飾盒:
“這是小息奶奶留下的鐲子,你收著。”
沉傾莓推辭,涂媽媽直接套到她手腕上:
“早晚是一家人?!?
晚上,涂息帶她去自己房間。
書桌上擺著一個相框——高二的沉傾莓,站在校運會跑道上,笑得見牙不見眼。
“你什么時候偷拍的?”
“校報記者,”涂息笑,“我花五塊錢買的底片?!?
他拉開抽屜,里面整整齊齊碼著 27封信——她寫給他的,每一封都按日期排好。
沉傾莓眼眶發(fā)熱,涂息卻變魔術似的從背后捧出一束玫瑰:
“補給你的,17歲到 24歲的,一共 7年,每年 11朵。”
玫瑰太重,她抱了個滿懷,花粉沾在睫毛上,像哭過。
12月,涂息臨時接到任務,休假從 7天縮成 12小時。
他買了最近一班高鐵,到站已是晚上 9點。
沉傾莓在出站口等他,手里拎著兩碗剛打包的餛飩。
涂息把行李往肩上一甩,大步走過來,像拎小雞一樣把她抱離地面。
“想不想我?”
沉傾莓被勒得喘不過氣:“餛飩要灑了!”
12個小時,他們吃了餛飩、洗了床單、給貓洗了澡,窩在沙發(fā)看了一集《請回答 1988》。
凌晨 5點,涂息要趕 6點的車。
沉傾莓把連夜烤好的曲奇塞進他包里:
“分給戰(zhàn)友,不許偷吃?!?
涂息走到門口,忽然轉身:
“等我下次回來,我們就去領證,好不好?”
沉傾莓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踮腳親了他一下。
2018年春節(jié),兩家人正式見面。
地點定在胡家附近的酒店。
涂媽媽穿了旗袍,沉媽媽穿了套裝,兩位父親都打了領帶。
酒過三巡,涂媽媽忽然開口:
“親家,我聽說現(xiàn)在醫(yī)美技術很好,嗓子這塊能不能調一調?到時候婚禮上敬酒也方便?!?
沉媽媽筷子一頓:“孩子健健康康就行,我們不講究那些?!?
涂爸爸附和:“對對,主要是怕遺傳……”
沉傾莓低頭喝湯,湯勺碰得瓷碗叮當響。
第二天,涂息給她發(fā)微信:
【我媽就是直,你別往心里去?!?
沉傾莓回:【如果我說,我不想整呢?】
【那就不整。我喜歡的是你,又不是播音腔?!?
可她知道,胡家父母不是輕易能被說服的人。
第十四章暴雨夜的電話
3月初,南城下了一場百年不遇的暴雨。
沉傾莓加班到 10點,打不到車,蹚水回家,鞋全濕。
剛進門,涂息電話打進來:
“訓練剛結束,你那邊沒事吧?”
沉傾莓把濕襪子晾在椅背上:“沒事,就是鞋報廢了?!?
涂息沉默幾秒:“我下個月申請轉文職,調回南城?!?
沉傾莓一愣:“你不是一直想做特種兵?”
“我更想每天回家給你晾襪子?!?
那一刻,沉傾莓突然想哭。
3月 30日,南城陰天,像隨時會壓下來。
沉傾莓一早收到涂媽媽微信:
【小沉,阿姨給你約了上海最好的醫(yī)生,機票我出,你考慮一下?】
她沒回。
中午,涂息發(fā)來語音,聲音啞得嚇人:
“我媽逼我,要么我勸你,要么……我們分開?!?
沉傾莓在茶水間聽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耳機拔掉,聲音外放。
實習生小北問:“沉老師,你哭了?”
她搖頭,用手機打出一行字:
【晚上 7點,老地方見。】
老地方是高中操場東邊的梧桐樹下。
涂息先到,手里攥著打火機——當年她扔進河里的那只,被他撈了三年,終于修好。
沉傾莓走過去,把一張銀行卡塞給他:
“里面有我攢的嫁妝,給你爸媽,就當我整容的錢。”
涂息眼睛通紅:“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我就是這個意思,”沉傾莓笑,眼淚卻往下掉,“我不想以后每次吵架,都被人說‘當初要不是整了容,誰要你’?!?
涂息想抱她,被她推開。
“你說吧,”她深吸一口氣,“我聽著?!?
涂息張了張嘴,聲音像被砂紙磨過:“我們……分開吧?!?
沉傾莓點頭,轉身就走。
走出 50米,她忽然停下,回頭:
“打火機還我。”
涂息遞過去。
她接過來,拇指摩挲著刻痕“TX & CQM”,然后揚手——
打火機劃出一道弧線,落進旁邊的人工湖。
“咚”一聲,像把心也砸進去。
涂息站在原地,眼淚順著下巴滴到鞋面。
沉傾莓沒回頭,只是抬手揮了揮:
“以后別聯(lián)系了,對你我都好。”
那天夜里,沉傾莓在朋友圈發(fā)了一張圖:
梧桐樹下,一枚樹脂封存的紙戒指,配文——
“蓋世英雄,后會無期。”
分手后,沉傾莓把微信名改成“Mute”。
她把手機調成勿擾,把鬧鐘調成震動,把窗簾換成遮光布——像給自己造了一口井。
每天下班后,她在出租屋錄“無聲 vlog”:畫面里只有字幕、手勢、偶爾出現(xiàn)的貓。
粉絲漲到一萬那天,她收到私信:【姐姐,我也是腭裂,聽你說話就覺得沒那么孤獨。】
她抱著手機在地板上坐了一夜,第一次覺得“原來聲音可以換另一種存在”。
打火機沉湖的第 18天,涂息沒再聯(lián)系她。
表弟卻發(fā)來一段視頻:夜里的人工湖邊,涂息穿著體能服,挽著褲腿,打著手電在水里摸。
表弟說:“哥摸了三天,沒摸到,高燒 39度被拖回營區(qū)?!?
沉傾莓把視頻存進隱藏相冊,沒點開第二次。
聲帶手術通知書,5月,母親帶她去上海復查。醫(yī)生給出新方案:
“再做一次延長術,成功率 70 %,聲音會比現(xiàn)在清晰,但不可能和常人一樣?!?
手術費 8萬,恢復期 6個月。
母親問:“做嗎?”
她點頭:“做。這一次,不為任何人,只為自己?!?
手術當天,進手術室前,她發(fā)了條微博:
【今天想把聲音交給命運,如果醒來還能說話,我就去唱《后來》。】
麻醉起效前,她恍惚聽見有人喊“沉傾莓”,像隔著一條河。
失聲 30天:術后 30天禁語。
她隨身帶速寫本:
【護士問我疼不疼,我寫了“不疼”,其實刀口像吞了一把碎玻璃?!?
第 20天,她收到一個同城快遞:
一雙軍靴,鞋帶是新的,黑色,吊牌寫著“特戰(zhàn)專用,耐拉耐拽”。
卡片空白,只畫了一只火柴人,舉著“加油”的牌子。
她把鞋帶繞在手腕上,像給自己系了一條止血帶。
復?。?0月,她第一次開口,聲音像砂紙刮過舊鐵皮。
醫(yī)生說:“再訓練半年,可以朗讀?!?
她報了一個公益朗讀班,教唇腭裂兒童發(fā)聲。
第一節(jié)課,她帶著孩子們讀《小王子》:
“你在你的玫瑰花上耗費的時間,使得你的玫瑰花變得如此重要?!?
孩子們讀不清,她跟著讀不清,卻笑出了眼淚。
100次朗讀:2018年 11月,沉傾莓在荔枝 FM開了一檔節(jié)目:
“給 Ms.Soundless的 100次朗讀”。
第 1期,她讀《島上書店》——
“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有最艱難的那一年,將人生變得美好而遼闊。”
她讀完,停頓 10秒,說:“今天是我失聲后第 67天,愿你們聽見我,也聽見自己?!?
第 7期,后臺出現(xiàn)第一條留言:
【我在?!?
ID:Listener-TX。
沉傾莓盯著那兩個字母,心跳亂了半拍,卻什么也沒回。
2019年春節(jié),她帶孩子們去錄音棚錄“新年愿望”。
一個小女孩說:“我想把聲音寄給天上的媽媽。”
沉傾莓把這段剪進第 37期節(jié)目,播出后,播放量破 10萬。
那晚,Listener-TX留言:
【第 37次,我在?!?
8月,朗讀班結業(yè)。
她帶孩子們在江堤放孔明燈。
燈上寫著:
“愿你被世界溫柔以待,也愿你學會溫柔世界?!?
燈升空那一刻,她想起 2016年 7月,也是這條江堤,有人背她走過七層樓。
涂息的日記:
同一時間的北方,涂息調去了軍區(qū)心理服務中心。
他每周給新兵做團體輔導,主題:
“如何和情緒共處”。
結束后的深夜,他會在筆記本上寫:
【今天講到“失去”時,有個列兵哭了。我想到她。
她曾說“喜歡你到什么地步?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包括離開我”。
原來最難的,是支持她離開我?!?
匿名捐款:
2019年 12月,唇腭裂兒童基金收到一筆 5萬元捐款,備注:
“給未來的小孩”。
財務回郵件問署名,對方只回:
“TX”。
2020年 1月,疫情爆發(fā)。
沉傾莓的朗讀班停訓,她把節(jié)目改成“晚安 60秒”,讀新聞里普通人的故事。
2月 14日,她收到一箱口罩,快遞單寄件人:
“Listener-TX,BJ海淀”。
她把口罩分給孩子們,在箱底發(fā)現(xiàn)一張卡片:
“愿你平安,愿我平安?!?
5月,她受邀做一場公益直播,收益全部捐給康復機構。
直播間 3萬人,彈幕刷得飛快:
【姐姐聲音好溫柔?!?
【聽得想哭?!?
最后 3分鐘,她關掉美顏,對著鏡頭說:
“我曾經很討厭自己的聲音,現(xiàn)在我知道,聲音不是用來完美的,是用來擁抱的?!?
直播結束,她收到一條私信:
【我在,一直?!?
2021年 4月,她去BJ參加培訓。
高鐵過天津時,她起身接水,路過 8號車廂,看見一個穿軍裝的背影——
肩寬、頸側有一顆小痣。
她站了 5秒,終究沒喊出口。
5月,BJ單向街書店。
她在繪本區(qū)挑《猜猜我有多愛你》,旁邊有人伸手拿同一本。
兩人指尖相碰,她抬頭——
不是他,是一個戴鴨舌帽的少年,沖她笑:“姐姐,你也喜歡這本?”
她笑:“嗯,幫我未來小孩預習。”
7月,南城暴雨。
她打不到車,站在便利店屋檐下。
一輛軍綠色越野車停下,車窗降下,司機遞出一把傘:
“尾號 1039?”
她愣住,車牌是“北 A·TX1039”。
司機笑:“順路,上車吧?!?
她搖頭:“謝謝,我等雨停?!?
車開走時,她看見后座的雨衣口袋里,露出一截黑色鞋帶。
朗讀班 3周年:
12月 25日,朗讀班辦圣誕匯演。
孩子們排了《小王子》舞臺劇。
最后一幕,小女孩對飛行員說:
“請你……請你……馴養(yǎng)我吧?!?
沉傾莓在臺下哭成狗。
活動結束后,志愿者遞給她一個牛皮紙袋:
“有人送來,說給‘姐姐老師’?!?
袋子里是一本書——《小王子》法語原版,扉頁寫著:
“所有的大人都曾經是小孩,雖然只有少數人記得。
——給記得的你,也給忘記的我?!?
落款:TX
沉傾莓發(fā)了 2021年最后一條微博:
【今年學會了三件事:
①聲音不完美,也可以被愛;
②失去的東西,也許換一種方式回來;
③我還在等他,也在等自己?!?
發(fā)完,她收到一條私信:
【我在門口?!?
她跑出去,路燈下站著一個人——
寸頭、黑色大衣、手里拎著兩杯熱豆?jié){。
他比記憶里更瘦,肩膀卻還是記憶里的寬度。
涂息把豆?jié){遞給她,聲音低低的:
“我回來了。”
沉傾莓沒接豆?jié){,也沒說話。
她伸手,指尖碰到他大衣第二顆紐扣——
那下面,別著一只樹脂封存的口香糖紙戒指。
她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涂息,你遲到了四年。”
他笑,眼尾有細紋:
“那我用余生補上,好不好?”
當年沉傾莓在荔枝 FM錄的 100期《給 Ms.Soundless的朗讀》,在第 100期戛然而止。
涂息用新身份“Listener-TX”在留言區(qū)續(xù)寫:
【第 101次朗讀,朗讀者:涂息。】
音頻 30秒,沒有文字,只有背景里滴答的鐘聲和他低低的呼吸。
沉傾莓聽完,把耳機塞進他耳朵:“下期敢不敢讀《婚姻法》?”
涂息笑:“敢,只要你答應一起讀。”
沉傾莓給他定了“三個月試用期”。
條款寫在便利貼,貼在冰箱門:
①每天 22:30前必須說晚安;
②吵架后 2小時內主動遞水;
③未經批準不得擅自求婚。
涂息在后面補了一條:
④試用期滿,乙方自動續(xù)簽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