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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風吹一夜滿關山
  • 幻影習慣
  • 2350字
  • 2025-08-15 18:06:54

第一卷,風起于青萍之末

周五傍晚,遲慢工作室的小院里堆滿剛從北關倉庫運回的舊杉木。木料帶著沉水般的烏色,雨水與松脂的氣味在空氣里膠著,像一段不肯散場的往事。

林笙蹲在木堆旁,指尖撫過A17號梁側面那道深深的鑿痕,指腹被木刺扎得微疼。她卻舍不得松手,仿佛一松,父親留在鑿痕里的指紋就會徹底風化。

“姐,你再摸下去,天都黑了。”林暮的聲音從二樓露臺飄下來,少年穿一件明黃色衛衣,像故意把秋天點亮。

林笙抬頭,笑意還沒展開,就聽見院門被敲響。

鐵門縫隙里,顧關山穿深灰風衣,手里提著一只黑色公文包,領口被風吹得微敞。

“我沒遲到吧?”他聲音低,卻足以讓院子里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

沈拓正端著相機給木料拍照,聞言吹了聲口哨:“顧總親自送貨款?”

顧關山沒接話,目光穿過人群,落在林笙臉上。

“我來挑杉木。”落日最后一道橘色光沿著木梁爬向他,像替他鍍了一層柔軟的金。林笙忽然覺得喉嚨發緊,低頭拍了拍膝蓋上的木屑,才迎過去。

“梁都在這里,編號和當年日志一致。”她遞給他一雙白棉手套,“你先看,我去洗手。”

“一起。”顧關山把公文包放到石階上,動作輕得像放一顆炸彈。

自來水冰冷,沖過指縫,林笙卻覺得血液滾燙。她側頭,看見顧關山站在她半步之外,袖口被水濺濕,貼在他腕骨上,像一道暗色的河流。

“你舅舅……”她猶豫開口,“去世前,真的只說了那句話?”

“還說了別的。”

“什么?”

“他說,‘杉木記得每一道傷疤,人也一樣。’”

林笙指尖一頓,水珠滾落,砸在池底,發出清脆的“嗒”。

顧關山關掉水龍頭,甩了甩手,轉身走向木堆。

他俯身檢查A21號梁的榫卯接口,背脊彎出一道凌厲的弧度。林笙跟過去,蹲下,兩人肩膀幾乎相觸。

“這里裂過,后來用燕尾榫重新鎖死。”她低聲解釋,“木紋對得極準,是我父親親手做的。”

顧關山沒接話,指腹沿著裂縫摩挲,像在撫摸一道舊傷口。

“如果把它當作主梁,需要加壓一周,讓樹脂重新凝固。”

“會影響工期?”

“會拖五天。”

“那就拖五天。”

林笙微微睜大眼:“董事會……”

“我來搞定。”

他語氣淡得像陳述天氣,卻帶著不容反駁的篤定。林笙忽然想起檔案室那夜,他也是這樣把三個億輕描淡寫地推到了天平另一端。

“顧關山。”

“嗯?”

“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

男人沉默,指腹停在裂縫盡頭,像停在時間的閘口。

“可能因為,”他聲音低啞,“我也想被允許記得一些傷疤。”

林笙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酸澀而溫暖。

沈拓在不遠處喊:“兩位,再蹲下去就要生根了,要不要先吃飯?”

顧關山先起身,順手拉了她一把。掌心相貼的瞬間,林笙感到他指尖一層薄繭,像常年握筆留下的。晚飯在工作室的枇杷樹下吃。沈拓把外賣盒攤了一石桌,剁椒魚頭、臘味合蒸、紫蘇桃子姜,全是重口味。

顧關山看著面前紅通通的辣椒山,表情有些微妙。

“顧總不吃辣?”沈拓壞笑。

“吃,但胃不太好。”

林笙默默把清蒸鱸魚和一碗沒放辣子的湯推到他面前。

顧關山抬眼,兩人視線在昏黃的串燈下相遇,像兩根被火燎到的絲線,一觸即燃。

沈拓拖長聲調:“哎,這還有單身狗呢。”

林暮咬著可樂吸管,含糊補刀:“哥,你最多算單身,狗比你可愛。”

笑聲炸開,樹葉簌簌落下。飯后,林笙帶顧關山去看北關的復原模型。工作臺上,1:50的灰瓦小院靜靜躺在燈光里,屋脊上停著兩只紙剪的燕子。

“這是我想象中它修好后的樣子。”她聲音輕,像怕驚醒模型里的小人。

顧關山沒說話,只是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抽出幾張A0圖紙。

“我找人做了結構計算,原來的抬梁式可以保留,但內部要加鋼桁架,防八級地震。”

林笙怔住:“你什么時候——”

“昨晚三點。”

“你不睡覺的嗎?”

“睡了兩小時。”

她忽然伸手,指尖碰了碰他袖口下的淤青——那是抽血體檢留下的針眼。

“顧關山,你是不是在拿命換時間?”

男人垂眸,睫毛在燈下投下一彎陰影。

“如果這樣能換到一點被原諒的可能,”他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我不虧。”

林笙指尖一顫,像被燙到。

她想說“你沒有錯”,卻哽在喉嚨里。

最終,她只是輕輕捏了捏他的袖口,像安撫一個迷路的孩子。

“去露臺吹吹風吧。”露臺很小,只容得下兩把藤椅。遠處金融中心的霓虹像倒流的銀河,而腳下老城南的瓦片卻在夜色里沉默。

顧關山把風衣脫下來搭在椅背,只穿一件白襯衫。風鼓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間一小截皮膚,在月光下冷白。

林笙遞給他一罐啤酒,自己則抱著膝蓋坐下。

“我小時候,父親常在露臺乘涼,給我念《東京夢華錄》。”她聲音像被夜磨得柔軟,“他說,每一座城都會老,但總有人替它記得年輕時的樣子。”

顧關山拉開易拉罐,泡沫涌出,他低頭啜了一口,喉結滾動。

“我父親沒給我念過書。”

“那你小時候怎么入睡?”

“數樂高。”

林笙笑出聲,啤酒罐貼住唇角,涼意沁人。

“顧關山。”

“嗯?”

“如果有一天,北關修好了,你愿意和我一起剪彩嗎?”

男人沉默片刻,把啤酒罐放到腳邊,金屬與水泥地相碰,發出輕響。

“我更想和你一起掛第一串燈籠。”

林笙心跳驟停。

風忽然大了,吹亂她額前的碎發。

顧關山抬手,指尖替她別到耳后。動作極輕,卻在她耳廓留下滾燙的軌跡。

“林笙。”

“嗯?”

“你怕高嗎?”

“有一點。”

“那掛燈籠時,你站梯子上,我扶著你。”

月光落在他眼底,像碎了一地的玻璃糖。

林笙忽然覺得,也許自己早就站上了梯子,而他,正隔著夜色向她伸出掌心。露臺門被輕叩,沈拓的聲音曖昧地飄過來:“兩位,十二點了,再不睡覺,我要報警了啊。”

林笙臉一熱,慌忙起身。

顧關山卻先一步握住她手腕,掌心干燥而溫暖。

“明天早上八點,我來接你去現場。”

“好。”

他松開手,指尖在她腕內側停留了半秒,像留下一個無聲的印章。林笙回到房間,燈沒開,月光透過紗簾,把地板切成一格一格的銀。

她躺在床上,聽見自己心跳如擂。

手機屏幕亮起,一條新消息——

顧關山:“晚安。”

她盯著那兩個字,嘴角不自覺上揚。

窗外,一片早凋的梧桐葉輕輕貼上玻璃,像替她回答。

夜很靜,風很輕,而某種東西,已悄悄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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