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后高中同學組織了校友會，程昭嶼遲到了。
推開酒店宴會廳的大門，撲面而來的是香檳的氣味與嘈雜的談笑聲。他松了松領帶，目光掃過一張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李胖子現在真的成了胖子，趙宇航頭頂已經隱約可見地中海，張依依挽著一個陌生男人的手臂笑得花枝亂顫。
“程大數學家！“當年的班長一把拉住他，“就等你了，A大最年輕的副教授，必須罰酒三杯！“
程昭嶼笑著接過酒杯，目光卻不自覺地在人群中搜尋。他知道她在哪——法學院校友區，那個安靜地坐著聽別人說話的長卷發女子。蘇谷黎穿著簡潔的藏藍色連衣裙，比記憶中瘦了許多，眼睛很亮，沒有戴眼鏡，笑起來時，右臉頰那個小小的梨渦還在。
“看什么呢？“班長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哦，蘇谷黎啊，她現在可是知名律所的合伙人，專打知識產權官司，厲害著呢。“
程昭嶼點點頭，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喉嚨火辣辣的，像是咽下了一團年少時未說出口的話。
宴會進行到一半，他借著酒意走向法學院那桌。蘇谷黎正低頭看手機，感應到什么似的突然抬頭，四目相對的瞬間，兩人都愣了一下。
“好久不見。“程昭嶼先開口，聲音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干澀。
蘇谷黎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是啊，好久不見。“
周圍的聲音仿佛突然遠去，只剩下他們之間這方寸之地的沉默。程昭嶼注意到她無名指上的銀色指環，胸口一陣發緊。
“你...“
“你...“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住。蘇谷黎笑了笑，示意他先說。
“你父親...還好嗎？“話一出口程昭嶼就后悔了。
蘇谷黎的眼神黯了黯：“他走了，大一那年。“
“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關系。“她搖搖頭，指尖無意識地轉動著那枚指環，“都過去了。“
程昭嶼盯著她的手指：“你結婚了？“
“嗯？“蘇谷黎順著他的視線看去，突然笑出聲，“哦，這個啊，不是婚戒。上周勝訴的一個案子，客戶送的紀念品。“她頓了頓，“我還沒...你呢？“
“我也沒有。“程昭嶼感覺胸口那塊壓了十年的石頭突然輕了些，“數學家的浪漫，一般人受不了。“
蘇谷黎笑出了聲，那笑聲清脆熟悉，讓程昭嶼恍惚回到了初一教室。“你還是老樣子。“
“你倒是變了很多。“他脫口而出。程昭嶼凝視著她指尖的戒指，喉結滾動了一下：“你變勇敢了。“這句話脫口而出時，他自己都怔住了——眼前的蘇谷黎會直視他的眼睛，會主動談起父親的離世，甚至敢獨自在名利場般的律所打拼。而記憶里那個因為順拐就臉紅到脖子根的少女，如今正用當年不敢想象的坦蕩目光回望著他。可是后面那句話他沒說------也更耀眼了。
“勇敢？是嗎？“蘇谷黎歪頭看他，這個動作讓她看起來年輕了十歲，蘇谷黎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玻璃折射的碎光落進她眼底，“比如？“
“比如...“程昭嶼突然傾身，近得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茉莉香，“敢收我那么多糖卻從不回禮。“他故意用玩笑掩飾心跳，卻在看到她驟然泛紅的耳尖時恍然——原來她骨子里還是那個會被逗急的蘇谷黎，只是學會了用從容掩飾慌亂。
蘇谷黎聽到這話怔住了。宴會廳的燈光在她眸中流轉，像是盛滿了星星。她張了張嘴，卻什么也沒說。
聚會結束已是深夜。程昭嶼站在酒店門口等代駕，夜風吹散了些許酒意。身后傳來高跟鞋的聲音，他回頭，看見蘇谷黎拎著一個小包走出來。
“需要送你嗎？“他問。
“不用，我開車來的。“蘇谷黎指了指停車場，“你呢？“
“叫了代駕。“程昭嶼晃了晃手機，“酒駕可不好。“
兩人又陷入沉默。遠處城市的燈火明明滅滅，像是無數個未完成的夢。
“程昭嶼。“蘇谷黎突然開口，“你還記得高一你給我補習物理嗎？“
“記得。“他點頭，“你笨得要命，一道題講三遍都不懂。“
蘇谷黎笑著搖頭：“其實第二遍就懂了，我只是...想多聽你講一會兒。“
程昭嶼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夜風吹起蘇谷黎的長長的卷發，露出她光潔的額頭。從認識到如今，十年光陰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卻沒能抹去那個靈動的神韻。
“蘇谷黎。“他深吸一口氣，“你知道嗎，初一那年我說你像小鴨子，不是嘲笑你。“
“那是？“
“是覺得你...“程昭嶼的耳根發燙，“很可愛。“
蘇谷黎的眼睛瞪大了。片刻后，她突然從包里掏出手機，飛快地劃了幾下，然后把屏幕轉向他——那是一張照片，拍的是一個生銹的鐵盒，里面裝著幾顆融化的糖果和一張紙條。
“我留著呢。“她輕聲說，“你給我的所有糖紙，我都留著。要是是錢的話，這么些年都得有好多利息了。“
程昭嶼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炸開，溫暖而疼痛。他知道她說的是那些薄荷糖紙，當年的薄荷糖紙上面有很多表白向的廣告詞。但其實當年他并沒在意。
蘇谷黎的眼淚終于落下來，在霓虹燈下閃閃發亮：“能記你賬上嗎？“
“記一輩子都行。“程昭嶼伸手擦去她的淚水，動作輕柔得像對待什么珍寶。
遠處，代駕的車燈劃破夜色。蘇谷黎退后一步，從包里拿出名片遞給他：“我的電話...沒變。“
程昭嶼接過名片，指尖相觸的瞬間，兩人都微微顫抖。他看著她走向停車場，背影挺拔而堅定，不再是當年那個落荒而逃的女孩。
回到家，程昭嶼從書柜最深處取出一個舊鞋盒。里面整整齊齊地碼著初中畢業照、高中校刊，還有一疊泛黃的紙條——「滾蛋！想得美！」、「好聽給錢」、「謝謝」。每一張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就像記得她每個表情，每次轉身。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十年沒打卻從未忘記的號碼。
“喂？“蘇谷黎的聲音通過電波傳來，溫暖而真實。
“我有個問題。“程昭嶼看著窗外的月亮，“如果我現在說'我喜歡你'，會被當成大冒險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一聲輕笑：
“程昭嶼，我當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