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嶼第一次注意到那個女孩，是因為她順拐的樣子實在太滑稽了。

初一軍訓的操場上，蘇谷黎同手同腳地走著正步，像只笨拙的小鴨子。作為體育委員，他不得不單獨給她開小灶。女孩本來白白的臉頰變得通紅，額前的碎發被汗水打濕，貼在皮膚上，卻倔強地一遍遍重復錯誤動作。

“蘇谷黎同學，“他蹲下來幫她調整手臂擺動的弧度，故意板著臉，“你這是在發明新的行軍方式嗎？“

女孩的耳尖瞬間紅得滴血。程昭嶼沒想到，這個小小的玩笑，會讓他記了這么多年。

初一的蘇谷黎是個矛盾體——表面大大咧咧，眼神卻總是躲閃；明明很在意成績，卻裝作滿不在乎；被他捉弄時會氣得跳腳，轉眼又隔著過道傳小紙條問他數學題。程昭嶼喜歡看她被逗急的樣子，像只炸毛的貓，所以總變著法子惹她：往她筆袋里塞橡皮蟲，在她課本上畫丑丑的涂鴉，或者突然在安靜的教室里大聲喊她的名字。

“程昭嶼！“她被罰站時用口型罵他，“你有病啊！“

他趴在桌上笑得肩膀直抖。是啊，他有病，而且病得不輕，不然怎么會覺得她生氣的樣子這么可愛？

那年，他們因為多媒體的事情鬧翻了。程昭嶼至今想不通，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他們倆為什么同時情緒上頭，怎么就變成了老死不相往來的局面。那天蘇谷黎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背影瘦小而決絕。他想追上去解釋，卻被莫名其妙的驕傲絆住了腳步。

“隨她便。“他對趙宇航說，“誰稀罕?！?

但當天晚上，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手機拿起又放下，然后盯著屏幕等到凌晨兩點，看著她之前發來的消息，和他只回的一個“嗯”字。我當時在干嘛啊。再說點什么不尷尬又自然?。““““∷懔松兑膊徽f了就這樣叭啊啊啊啊啊啊…

初三重新分班后，程昭嶼偶爾會在走廊遇見蘇谷黎。她變得更安靜了，總是獨來獨往，眼睛里的光好像熄滅了。他聽說她父親生病的事，好幾次想上前問問，卻在看到她孤寂的側臉時卻步。后來他又在輔導班認識了林墨，那個活潑正義的轉校生，并嘗試在一起談了一場戀愛，大家都說他們很配。但只有程昭嶼知道，每次林墨笑起來眼睛彎成月牙時，他想到的是蘇班長摘了眼鏡笑起來會不會就是這個樣子。

高中分到一個班純屬意外。開學第一天，程昭嶼在名單上看到“蘇谷黎“三個字時，心臟漏跳了一拍。三年過去，她還是沒長高，頭發剪短了，眼神更加疏離。他故意用初中時的外號逗她，卻只換來一個冷淡的回應。

“小官迷“不再熱衷于當班干部，不再張牙舞爪地跟他斗嘴，甚至不再為考試成績大驚小怪。這個陌生的蘇谷黎讓程昭嶼無所適從，所以他變著法子引起她的注意——故意把她的筆碰掉，上課晃桌子，甚至幼稚地讓她摸自己的腹肌。

“你倆像老夫老妻似的?！皬堃酪滥蔷湓捵屗念^一顫。他偷偷看向蘇谷黎，卻只捕捉到一個倉皇逃離的背影。他和張依依沒談過，但是張依依到處說他們談了，后來蘇谷黎說程昭嶼利用她讓張依依吃醋，才意識到不能光為了女同學的面子啥也不說了，于是找她說清楚，張依依終于告訴大家他們分手了，只有他們倆知道其實連開始都沒開始。

補習物理化學的那段日子，是程昭嶼高中最明亮的記憶。蘇谷黎認真聽講時會不自覺地咬筆帽，解出難題時眼睛會微微發亮，就像初一那年一樣。有次她因為一道題怎么也聽不懂，氣得把橡皮掰成了兩半，他笑得直不起腰，結果被她狠狠踩了一腳。

“笑什么笑！“她瞪他，“再笑不學了！“

那一刻，程昭嶼恍惚看到了初中時的蘇谷黎。他想告訴她，你現在的樣子就很好，不用變成別人。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笨蛋，這都不會“。

分科那天，他看著蘇谷黎在“化生地“那一欄簽下名字，胸口像壓了塊石頭。他知道，這意味著他們的軌跡將再次分開。搬教室時，他故意磨蹭到最后，想說點什么，卻只憋出一句“以后沒人給你講題了“。

蘇谷黎點點頭，沒有抬頭看他。程昭嶼走出教室時，陽光刺得他眼睛發酸。不過幸好，后來她考上了不錯的大學學了不錯的專業。

大學四年，程昭嶼在數學的海洋里如魚得水，他樂忠于鉆研一切感興趣的難題。他交過兩個女朋友，最后都無疾而終。室友問他到底喜歡什么類型的，他盯著電腦屏幕上高斯的故事，眼前浮現的卻是高一那年，蘇谷黎在夕陽下認真記筆記的側臉。

他偶爾會點開她的朋友圈——大多是一些法律相關的轉發，偶爾夾雜幾張校園風景。沒有自拍，沒有情感狀態，就像她這個人一樣，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

大四那年，程昭嶼保研成功。校報記者采訪時問他：“為什么選擇數學？“

他望著窗外的陽光，想起初一那年蘇谷黎問過他同樣的問題。當時他怎么回答的來著？好像是“因為很簡單啊“，然后被她用課本追著打了一圈。

“因為...“他對著記者笑了笑，“數學里有不是所有人都能發掘的，永恒的美。“

就像某個女孩，不是大眾認知的漂亮小姐姐，卻在他心里留下深深印記。

畢業典禮那天，程昭嶼在人群中遠遠看見穿著學士服的蘇谷黎。她比高中時更瘦了，學士帽下的臉龐清秀而沉靜。他想上前打招呼，卻看見她轉身融入人海，像一滴水匯入海洋。

回到宿舍，程昭嶼打開電腦，點開一個加密文件夾。里面存著初中的班級合照，高一的座位表，還有一張皺巴巴的紙條掃描圖——「滾蛋！想得美！」。那是蘇谷黎當年扔給他的，他一直留著，從初中到高中，再到大學。

窗外，初夏的風輕輕拂過。程昭嶼新建了一個文檔，標題為《致SGL》。手指在鍵盤上停留許久，最終只打下一行字：

「我應該是笨蛋?！?

他沒有點擊保存，而是直接關掉了文檔。青春的故事不需要結局，有些心事，就讓它永遠成為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