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的國慶假期，醫院消毒水的氣味成了蘇谷黎記憶中最刺痛的烙印。父親臨終前瘦得脫了形，像一截枯樹枝般陷在雪白的被褥里。她最后握住他的手，卻怎么暖都暖不過來。

葬禮很簡單，只有幾個親戚和鄰居。母親一滴眼淚都沒掉，只是機械地回禮、鞠躬、收拾遺物。蘇谷黎站在靈堂角落，看著父親的黑白照片——那是他確診前拍的，笑容還很健康。父親最遺憾的就是兩個孩子的婚禮都沒趕上，父親去世的第二年姐姐才遇到對的人，結婚生子。

日子繼續，下課刷朋友圈看到了程昭嶼的朋友圈更新：一張電影票根，《美麗心靈》的午夜場。

蘇谷黎盯著那張小小的圖片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動熄滅。窗外，十月的陽光依然燦爛，照得人眼睛發疼。

自從回到學校后，她開始拼命做兼職。家教、便利店收銀、快遞分揀...時間被填得滿滿當當，仿佛這樣就能忘記銀行卡里不斷減少的數字，忘記母親深夜壓抑的啜泣聲，也忘記那個偶爾會闖入夢境的、有著卷曲黑發的少年。

室友們陸續談了戀愛，只有蘇谷黎的床頭始終空著一個位置。有學長約她看電影，她婉拒了；同系的男生幫她占座示好，她禮貌地道謝后保持著距離。不是沒有人問起，她總是笑笑說“現在沒心思“，只有深夜獨自躺在床上的時候，她才敢對自己承認——心里那個位置，早就被人占據了，即使那個人已經成了朋友圈里一個遙遠的符號。

大二那年冬天，蘇谷黎在圖書館通宵復習。凌晨三點，她點開程昭嶼的朋友圈，發現他分享了一篇關于數學家高斯的文章。她悄悄記下文章里提到的書名，第二天就去借了《算術研究》——當然，一個字也看不懂，只是摸著書脊上燙金的作者名，想象著程昭嶼讀這本書時的表情。

大三的某天，室友突然指著手機驚呼：“你們看這個學長好帥！數學系的程昭嶼，保研A大了！“

蘇谷黎正在泡面，熱水壺差點打翻。她裝作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手機屏幕——那是校報采訪優秀畢業生的照片。程昭嶼穿著深藍色襯衫，站在數學樓的走廊里，陽光透過玻璃窗在他身上投下幾何形狀的光斑。他比高中時更挺拔了，眉目間少了些張揚，多了幾分沉穩，但笑起來眼睛依然彎成月牙。

“誒，谷黎，你不是也來自H市嗎？認識這個學長嗎？“室友好奇地問。

蘇谷黎搖搖頭，低頭攪動著早已泡發的面條：“不熟?！?

可事實是，這是她暗戀他的第九年。

那天晚上，她破天荒地買了一罐啤酒，坐在宿舍陽臺上慢慢喝完。夜空沒有星星，只有遠處教學樓的燈光明明滅滅。她想起高一那年，程昭嶼給她補習物理時說過的話：“你看這道題，兩個粒子相遇后又會分開，但軌跡已經改變了?！?

她現在才明白，有些人出現在生命里，就是為了改變你的軌跡，然后離開。

大四畢業前夕，蘇谷黎收到老家一家律所的offer。收拾行李時，她從書桌最底層翻出一個鐵盒——程昭嶼當年給她的糖果盒，已經生銹了。里面裝著幾張泛黃的紙條、一顆融化又凝固的草莓糖，還有那張寫著“茍富貴，毋相忘“的聊天記錄截圖。

她坐在空蕩蕩的床板上，打開筆記本電腦。屏幕的光在昏暗的寢室里顯得格外刺眼。手指懸在鍵盤上很久，終于落下：

「我總想著寫點什么紀念，可是當我準備寫的時候，卻發現我跟你的記憶已經模糊了...」

文字像開了閘的洪水，傾瀉而出。十來時光，細數下來和他相處的也就僅僅只有兩年。初一的軍訓，高一的補習，那些心照不宣的對視，那些欲言又止的瞬間。寫到最后，她的手指微微發抖：

「...乖乖們，愛不到的人咱不要了?！?

沒有宣之于口的喜歡她想選擇放棄。她的原生性格熱烈，卻單單面對他會變成膽小鬼。

點擊保存，文檔命名為《膽小鬼》，蘇谷黎合上電腦，把鐵盒放進紙箱最底層，用幾本厚重的法律教材蓋住。

第二天是畢業典禮。陽光很好，像極了初一開學那天。蘇谷黎穿著學士服站在校門口拍照，身后是來來往往的人群?；秀遍g，她似乎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卷曲的黑發，挺拔的背影，藍色襯衫的袖口卷到手肘。她下意識地向前一步，那人卻已消失在人群中。

也許只是錯覺，也許真的是他。但此刻已經不重要了。

蘇谷黎轉身面向鏡頭，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風吹起學士帽的流蘇，陽光在相機鏡頭里折射出七彩的光斑。那一瞬間，她仿佛又變回了初一那個會因為小事生氣的女孩，高一那個在程昭嶼面前強裝冷漠的女孩，以及現在這個終于學會放下的女孩。

不過感性如她，蘇谷黎其實總在深夜思索，如果命運再次給予重逢的際遇，她還不會選擇做膽小鬼。

“咔嚓“一聲，時光定格。青春的故事就此落幕，而人生的新篇章，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