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絕世璞玉
- 我,東晉家奴,夢里當祖宗
- 鏡臺散人
- 2160字
- 2025-08-25 20:00:00
巫然的小院,簡陋卻潔凈。
此刻,他盤膝坐于廊下,面前攤開一卷古舊的竹簡。
如今的巫然,雖仍是奴籍,卻已是女郎跟前說得上話的‘主書佐吏’,莊園上下看他的眼神早已不同。因此他出入藏書閣、借閱典籍回家,已無人敢多言。
他手中這卷,正是《逸周書》。
竹簡已經泛黃,繩編亦有斷裂,但巫然的目光卻死死鎖定在其中一篇,《大匡解》的補錄部分。他的指尖,輕輕撫過一行熟悉的刻文,心頭巨震。
它真的在這里!
“……醫師中士巫季,以‘定序潔凈法’助王后產,又行‘轉胎歸正之術’于橫逆之時,母子雙全,天子嘉之,命史官錄其法,以存格物致知之理,以待后人……”
這段文字,正是他身為巫季時的親手布局,他曾擔心這“遺產”會在千年流轉中湮沒,卻不想,它竟真的跨越時空,成了此刻東晉書卷上的一段史實!
巫然緩緩合上雙眼,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這不再是虛無縹緲的夢境,而是他可以觸摸、可以利用的過去!
就在此時,
院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謝鐵大步流星地闖了進來,身后跟著面色復雜的綠珠和面色蒼白的謝道韞。
“你就是巫然?”謝鐵的目光如鷹隼,銳利地掃過巫然。
巫然起身,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禮:“巫然,見過鐵石公,見過女郎。”
謝鐵懶得理會這些虛禮,他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巫然跟前,眼神中的審視愈發濃重。
“‘飲鴆止渴’,此言是你所說?”他開門見山,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是。”巫然平靜地回答。
“好大的膽子!”謝鐵冷哼一聲,卻并非真的動怒,“你說,那方子錯在何處?”
巫然坦然迎上他的目光,聲音清朗:“錯在伐肝木而未培脾土,只見其標,未見其本。
女郎之疾,根在心脾兩虛,思慮傷神,氣血暗耗。正氣內虛,邪氣乃生。那方子以重劑柴胡強行疏散,無異于在沙上建塔,樓高一尺,基陷一寸。乃是舍本逐末之法。”
一番話,行云流水,字字切中肯綮!
謝鐵的瞳孔驟然收縮。他本以為巫然只是碰巧知曉一二偏方,卻不想對方一開口,便是直指病理根源的堂堂正道!這絕非一知半解者能言!
他心中的輕視瞬間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棋逢對手的興奮。
“說得好!那依你之見,又該如何治?”
巫然答道:“當以安神為先,固本為要。取浮麥、甘草、大棗之類甘平之物,熬制湯劑,先安其神,使其心火得寧。
再以白術、茯苓之屬,輔以山藥,健其中宮,使脾土自健,能生氣血。待根本穩固,氣血漸充,再以少量薄荷、香附之類稍作疏理,則肝木無需強伐,亦能自平。”
巫然所言,皆是化用自巫用所留《藥經》中的核心思路,講的全然是君臣配伍的根本藥理。但在謝鐵這位行家耳中,這番話無異于平地驚雷!
他聽出的,不是什么奇特的方子,而是一種返璞歸真、直指核心的醫道思想!這種思想古拙、質樸,卻又蘊含著無窮的至理!
“你……”謝鐵激動得聲音都有些顫抖,他一把抓住巫然的手臂,灼灼的目光仿佛要將他看穿,“你這些醫理,師從何人?!”
巫然心中早有定稿,緩緩道:“不敢稱師。家祖曾遺留殘卷,言巫醫同源,醫者,以人為本,通天地之變,調陰陽之和。然也只是偶有所得,不敢稱道。”
“偶有所得?!”謝鐵幾乎要笑出聲來,這若是偶有所得,那江左滿城的名醫都可以投江自盡了!
他松開巫然,仰天長嘆一口氣,那嘆息中,有震撼,有狂喜,亦有一絲英雄識英雄的相見恨晚。
“好!好一個‘巫醫同源’!好一個‘以人為本’!”
一直沉默不語的謝道韞,此刻終于開口。她的聲音比往日更加清冷,卻也多了一分難以言喻的凝重:“六叔,依您之見,巫然之法,可行?”
謝鐵猛地轉身,目光炯炯地看著侄女,斬釘截鐵地道:“何止可行!此乃正本清源之法!道韞,你的病,還有阿尚的病,或許……都有救了!”
提及自己的六叔謝尚,謝道韞的身體微不可察地一顫。
謝鐵不再多言,他深深地看了巫然一眼,那眼神復雜無比,既有前輩對后輩的欣賞,又有對一塊絕世璞玉蒙塵于斯的惋惜。他一把奪過謝道韞手中的廢方,撕得粉碎。
“從今日起,道韞你的湯藥,由巫然全權掌管!我為他佐貳!”
此言一出,綠珠驚得捂住了嘴。堂堂謝氏鐵石公,江左醫道名家,竟甘愿為一個家奴做副手?
謝道韞霍然抬首,茶盞中的水因她動作的幅度而漾出圈圈漣漪。她聽著叔父近乎失態的宣言,每一個字都像一記重錘,狠狠敲在她的心上。
謀略、手段、武藝……現在,又多了一個連叔父都甘拜下風的通天醫道!
這世上,當真有這般人物?
一個家奴,是如何學到這些的?
“巫然領命。”巫然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仿佛接管江左第一才女的診治,不過是件尋常差事。
謝鐵再不多言,轉身便走。謝道韞深深看了巫然一眼,那雙清冷的眸子里,此刻已是波濤洶涌。她沒有再問,也隨之轉身離開,綠珠連忙跟上。
一行三人走在返回主院的青石小徑上,誰也沒有說話。唯有風過竹林的颯颯聲,和三人輕重不一的腳步聲。
走出百余步,遠離了那方小院,謝鐵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沒有回頭,只是望著遠處云霧繚繞的山巒,沉聲道:“道韞。”
“六叔父。”謝道韞應道。
謝鐵的目光銳利如鷹,緊緊盯著她:“方才那巫然所言,句句切中肯綮,其醫理之精深,遠超我的認知。此等醫道,已非尋常之術,而是近乎于‘道’。”
他頓了頓,語氣愈發凝重:“能窺此門徑者,其心智、其見識,豈會是尋常人物?你切記,莫要再被他的奴籍身份蒙蔽了雙眼。”
“聽叔父一句。此人,當以奇士待之!否則,我謝家……必有大憾!”
“奇士待之……”
謝道韞喃喃重復著這四個字。
她望了一眼來路,天光正好,可那個名為巫然的身影,卻在她眼中化作了一團愈發深邃、愈發看不透的濃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