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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孤男寡女

謝道韞的書房并無尋常女子的脂粉香,唯有淡淡的墨香與清冷的沉水香交織,一如其主。

巫然隨綠珠入內時,謝道韞正憑窗而坐,手中握著一卷書,面色比之前在小院時更顯蒼白,鼻翼那點朱砂痣,便如雪中紅梅,愈發醒目。

“坐。”她并未抬頭,聲音清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綠珠連忙搬來一張坐墩,又奉上清水。

巫然謝過,坦然落座,目光平靜地落在謝道韞身上。這便是醫家四診中的“望”,望其神、察其色、觀其形。

在他的目光下,謝道韞第一次感覺到一種異樣。

不同于士族子弟的驚艷的目光,那是一種專注的探究,仿佛她不是江左第一才女,而是一本待解的疑難古籍。

她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將書卷合上,迎上他的目光:“看夠了?”

“女郎神清而色白,乃心神未亂,氣血已虧之象。”巫然從容作答,“還請女郎伸手。”

謝道韞微微蹙眉。男女授受不親,即便是醫者,于禮法而言,也多有不便。

一旁的綠珠心領神會,連忙取來一方素色絲帕,覆在謝道韞的手腕上。又取來一只小巧的“腕枕”,墊于其下。

巫然伸出手,隔著絲帕,三指輕輕搭在了謝道韞的“寸口”之上。

指尖相觸的瞬間,謝道韞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他的手指,干燥而溫暖,指腹帶著一層薄繭,那是握持兵戈與竹簡留下的痕跡。而她的肌膚,卻是清冷如玉。

一溫一冷,一糙一膩,隔著薄薄的絲帕,卻仿佛有電流竄過。

書房內陷入了極致的安靜,只聽得見窗外風拂翠竹的颯颯聲,以及彼此幾乎微不可聞的呼吸。綠珠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一雙眼睛在自家女郎和巫然之間來回逡巡,臉頰竟有些微微發燙。

她從未見過女郎與任何男子有如此近的距離。

更讓她心驚的是,女郎并未如往常般流露出絲毫反感,只是垂著眼簾,任由那只屬于家奴的手,靜靜地停留在自己的皓腕之上。

“左手弦而無力,右手沉而細微。”巫然閉目片刻,緩緩開口,打破了這曖昧的寂靜,“心脾兩虛,肝氣郁結。女郎可是時常夜半驚醒,食少思多,偶有心悸氣短之感?”

字字句句,分毫不差。

謝道韞心中再起波瀾。這些癥狀,連六叔謝鐵都需反復問詢才能確認,他竟只憑三指便能一語道破?

她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是。”

巫然收回手,那股溫熱的觸感驟然消失,謝道韞心中竟掠過一絲若有若無的失落。

“我這便為女郎開方。”巫然起身,走到書案前,綠珠早已機靈地研好了墨。

他提筆,筆走龍蛇,一紙藥方一氣呵成。字跡沉穩有力,全無奴仆的卑微之氣。

恰在此時,謝鐵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身后跟著的仆役連攔都攔不住。

“方子呢?讓我看看!”他一把奪過巫然剛寫好的藥方,湊到眼前細看。

“君藥:浮小麥、炙甘草、大棗……安神養心,此為固本。”

“臣藥:茯神、酸棗仁、遠志……寧心益智,以輔君藥。”

“佐藥:白術、山藥……健脾益氣,以生化氣血之源。”

“使藥:少許薄荷……引諸藥入肝經,稍作疏理,點到即止。”

謝鐵越看,眼神越亮,最后竟是撫掌大笑:“妙!妙啊!君臣佐使,配伍嚴謹!不伐正氣,只養心脾!此方看似平和,實則堂堂正正,固本培元,正合道韞你的病根!巫然,你這一手,當真讓老夫開了眼界!”

他看向巫然的眼神,已全然沒了前輩對晚輩的審視,而是純粹的欣賞與敬佩。

謝道韞聽著叔父的贊嘆,心中最后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她看向巫然,聲音恢復了一貫的清冷與決斷:“此方,每日一劑,由綠珠親自去庫房取藥,在我的小廚房單獨煎熬。”

說罷,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在場三人,語氣變得格外凝重:“六叔父,巫然,綠珠。你們聽好,我生病之事,以及巫然為我診治之事,從此刻起,不得對莊園內任何第四人提起!”

謝鐵聞言一怔,隨即明了,神色也嚴肅起來:“道韞說的是。如今阿尚在壽陽病重,朝局波詭云譎。我謝家,經不起更多的風雨了。”

“巫然明白。”巫然躬身應道。他知道,這不僅是一道命令,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從今天起,他與這位江左第一才女的命運,便以這種隱秘的方式,緊緊捆綁在了一起。

謝道韞點了點頭,疲憊地揮了揮手:“你們都退下吧。綠珠,送巫然回去。”

“是。”

待謝鐵與巫然離開,空曠的書房內又只剩下謝道韞一人。她緩緩抬起自己的左手,方才被巫然診脈的地方,似乎還殘留著那一絲奇異的溫熱。

這樁被嚴格保密的“診治”,在謝道韞看來是必要之舉,但在暗處窺伺的眼睛里,卻醞釀成了另一番截然不同的味道。

老主書徐伯像一只年邁的貍貓,躲在假山石后,一雙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不遠處謝道韞的書房。這幾日,他如同發現了鼠洞的貓,每日都要在此處窺伺。

“又進去了……”他口中喃喃,眼中滿是怨毒與不安。

只見巫然手捧一卷竹簡,在綠珠的引領下,步履沉穩地進入了那間平日里連謝氏子弟都不得擅入的書房。大門隨之“吱呀”一聲合上,隔絕了內外。

這已是第三日了。

每日午后,巫然都會在書房內待上近一個時辰。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在最重門第禮法的高門士族里,簡直是聞所未聞!

徐伯心中那根名為“規矩”的弦,被徹底撥亂了。在他看來,謝道韞此舉,不僅是縱容一個家奴,更是在踐踏謝氏百年的門風!

他再也按捺不住,佝僂著身子,快步穿過回廊,直奔謝朗的院落。

“郎公子!老奴有要事稟報!”

書房內,謝朗正臨摹著當下士族中最時尚的“今草“,聞聲不耐地皺起了眉頭。

“何事驚慌?”

徐伯一進門,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老淚縱橫地哭訴起來:“郎公子!您要為謝家做主啊!再這么下去,我謝氏的清名就要毀于一旦了!”

謝朗擱下筆,臉色一沉:“說清楚!”

徐伯添油加醋地將這幾日所見全盤托出,言語間極盡渲染之能事:“那巫然……那賊奴!仗著女郎幾分賞識,竟日日出入女郎書房,一待便是一個時辰!綠珠那丫頭守在門外,誰也不知他們在里面做些什么……孤男寡女,私相授受,這……這要是傳出去,女郎的清譽何在?

我謝家的臉面何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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