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深邃難測
- 我,東晉家奴,夢里當(dāng)祖宗
- 鏡臺散人
- 2286字
- 2025-08-25 00:01:00
書房內(nèi),寂靜得只剩下謝道韞壓抑的喘息聲和綠珠焦急的啜泣。
“別哭了。”謝道韞的聲音依舊清冷,只是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虛弱。
她撐著憑幾,緩緩站直了身體,蒼白的臉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堅冰,“去我臥房,妝臺下第三個暗格,取那只紫檀木匣來。里面的藥方,速去庫房照方抓藥,親自煎了,不要假手于人。”
“是,女郎!”綠珠不敢多問,胡亂抹了把眼淚,疾步退了出去。
這是女郎的老方子了,每當(dāng)勞心傷神、舊疾復(fù)發(fā)時,便會服用。只是綠珠總覺得,這藥雖能暫時壓下病癥,卻從未能根除,反而讓女郎的身子愈發(fā)清減。
綠珠心急如焚,捧著那張寫在絹布上的藥方,一路小跑著穿過回廊,直奔管著藥材的庫房。恰在經(jīng)過一處月亮門時,與一個身影撞了個滿懷。
“哎喲!”綠珠一個趔趄,手中的絹布藥方也脫手飛出。
“當(dāng)心。”一只沉穩(wěn)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另一只手則在空中穩(wěn)當(dāng)?shù)慕幼×四瞧h落的絹布。
綠珠定睛一看,扶住自己的竟是巫然。他今日換了一身干凈的青色布衣,身形挺拔,眼神沉靜,絲毫不見家奴的卑微之氣。
“巫……巫佐吏。”綠珠有些慌亂,連忙站穩(wěn)行禮,伸手去拿藥方,“多謝您,奴婢急著為女郎辦事,失禮了。”
巫然的目光,卻已經(jīng)落在了那張絹布上。只一眼,他那融合了巫季的醫(yī)道記憶,便如警鐘般在腦海中轟然敲響。
藥方上寫著:柴胡、白芍、郁金、川芎……皆是疏肝理氣之藥。
“綠珠姑娘,且慢。”巫然沒有立刻歸還藥方,他的眉頭緊緊蹙起,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此方,可是為女郎所配?”
綠珠一愣,點了點頭:“是女郎的老方子了。”
巫然的指尖在“柴胡”二字上輕輕一點,聲音低沉而凝重:“此方看似平和,主在平肝火、解郁結(jié),實則暗藏兇險。方中柴胡用量過重,乃是虎狼之藥,最是耗散元氣。女郎才思敏捷,心神耗損本就異于常人,再用此藥強行疏散,無異于飲鴆止渴,久服之下,必傷根本。”
他這番話,條理清晰,字字珠璣,哪里像個家奴,分明是一位浸淫醫(yī)道多年的名醫(yī)!
綠珠被他說得心頭一跳,結(jié)結(jié)巴巴地反駁:“可……可這是城中最好的醫(yī)師開的方子……”
“醫(yī)者只能醫(yī)癥,不能醫(yī)人。”巫然搖了搖頭,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屋宇,看到書房內(nèi)那個強撐的清冷身影,“女郎之癥,表在肝郁,根子卻在心脾兩虛,氣血雙虧。此乃思慮過度,積勞成疾所致。當(dāng)以溫補為主,輔以安神。若用此方以火攻火,兇險萬分!”
“這……”綠珠徹底懵了,她看看手中的藥方,又看看巫然不容置疑的眼神,一時手足無措。她知道巫然聰慧,卻不知他竟通曉如此精深的醫(yī)理。
巫然見她猶豫,將藥方遞還給她,語氣卻不容分說:“我知我人微言輕。但此事關(guān)乎女郎康健,你只需將我的話,一字不差地轉(zhuǎn)述給女郎。用與不用,由女郎定奪。”
說完,他便不再多言,側(cè)身讓開道路,微微頷首,算是行禮。
綠珠捏著那張仿佛有千斤重的藥方,心亂如麻。巫然的話,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在她心上。她咬了咬牙,女郎的安危大過天!寧可被責(zé)罰,也必須將這話帶到!
她提著裙角,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回書房,一進門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氣息未平,眼淚先涌了出來。
“何事驚慌?”謝道韞的聲音從軟榻上傳來,帶著一絲倦意與不悅,“藥呢?”
“女郎恕罪!”綠珠叩首在地,聲音因急促而發(fā)顫,“奴婢……奴婢方才在路上,遇到了巫佐吏。他、他攔下了奴婢……”
謝道韞鳳眸微瞇,寒光一閃:“他敢攔你的路?”
“不是的!”綠珠急忙解釋,將頭埋得更低,“是他看到了藥方!他斗膽說……說此方乃虎狼之藥,女郎久服,無異于飲鴆止渴!”
“放肆!”謝道韞猛地坐直了身子,一股凌厲的氣勢瞬間籠罩了整個書房。
綠珠嚇得渾身一抖,卻還是咬著牙,將巫然的話一股腦地倒了出來:“他還說,女郎之癥,表在肝郁,根子卻在心脾兩虛、氣血雙虧,乃思慮過度所致,斷不可用此方以火攻火,否則……必傷根本!奴婢萬死,不敢隱瞞半句!”
書房內(nèi)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謝道韞沒有再說話,只是那雙清冷的眼眸中,翻涌著令人心悸的波瀾。她盯著伏在地上的綠珠,仿佛要將她看穿。
許久,她才緩緩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他當(dāng)真如此說?”
“千真萬確!”綠珠連忙道,“他還說,他知自己人微言輕,但事關(guān)女郎康健,讓奴婢務(wù)必將話帶到,用與不用,全憑女郎定奪!”
謝道韞清冷的鳳眸中,沒有憤怒,也沒有輕信,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審視。
他竟敢妄議她的藥方?還說得頭頭是道?
是巧合,還是……此人身上,當(dāng)真藏著她尚未看透的秘密?
她腦海中電光火石般閃過巫然的層層剪影,既有彈壓流民的雷霆手段,又有剖析荊揚之爭的經(jīng)略之才,更有上溯商周、論斷天命的玄遠之智。此人一身,竟兼具了經(jīng)世之‘術(shù)’與幽微之‘道’,其根底來歷,遠比她想象的更為深邃難測。
“起來吧。”
謝道韞的聲音,褪去了方才的鋒利,帶著一絲疲憊。她看著地上因恐懼而微微顫抖的綠珠,清冷的鳳眸中閃過一抹復(fù)雜的情緒。
綠珠一愣,抬起淚眼婆娑的臉,不知所措。
謝道韞伸出素白的手,朝她示意了一下,語氣溫和了些許:“方才是我心緒不寧,言語重了些,嚇到你了。”
此言一出,綠珠渾身劇震,她瞬間淚如雨下,連連搖頭:“不不不!是奴婢的錯!女郎千萬別這么說,奴婢……奴婢擔(dān)待不起!”
“你是為我好,何罪之有?”謝道韞打斷了她,目光重新落回那張藥方上,“在我身邊,不必如此。”
簡單的一句話,卻蘊含著旁人無法企及的信任與安撫。綠珠心中的恐懼與委屈瞬間被巨大的感動所取代,她用力地點點頭,強忍著淚水,從地上爬了起來,侍立一旁。
謝道韞素指撫過那熟悉的藥方,此方已服兩年,病癥確實時好時壞,身體也的確如巫然所言,愈發(fā)虛弱。只是她一直以為,是自己心力交瘁所致,從未懷疑過藥方本身。
“藥……”她頓了頓,改了口,“先不必煎了。”
她從綠珠手中拿過那張熟悉的藥方,素白的指尖撫過一個個墨字,目光變得復(fù)雜而銳利。